现任窑务督造官曹耕心,继续当他那衙署内外都没架子的督造老爷,每天不是饮酒就是去买酒的路上,依旧与稚童们嬉戏,被妇人们调戏,与汉子们称兄道弟。
槐黄县的文武两庙,分别供奉祭祀袁郡守和曹督造的两位家族老祖。
不但如此,如今宝瓶洲最少有半洲之地,家家户户张贴门神,正是袁、曹那两位有大功于大骊宋氏的中兴名臣画像。
州城之内的那座城隍阁,香火鼎盛,那个自称曾经差点活活饿死、更被同行们笑话死的香火小人儿,不知为何,一开始还很喜欢走门串户,耀武扬威,传闻被城隍阁老爷狠狠教训了两次,被按在香炉里吃灰,却依旧屡教不改,当着一大帮位高权重的城隍庙判官冥官、日夜游神,在香炉里蹦跳着大骂城隍阁之主,指着鼻子骂的那种,说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老子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发迹了,凭真本事熬出来的苦尽甘来,还不许你家大爷显摆几分?大爷我一不害人,二不扰民,还要兢兢业业帮你巡狩辖境,帮你记录各路不被记录在册的孤魂野鬼,你管个屁,管你个娘,你个脑阔儿进水的憨锤子,再絮絮叨叨老子就离家出走,看以后还有谁愿意对你死谏……
那个据说被城隍老爷连同香炉一把丢出城隍阁的小家伙,事后偷偷将香炉扛回城隍阁之后,依旧喜欢聚拢一大帮小狗腿子,成群结队,对成了拜把子兄弟的两位日夜游神,发号施令,“大驾光临”一州之内的大小郡县城隍庙,或是在夜间呼啸于大街小巷的祠堂之间,只是不知后来怎的就突然转性了,不但遣散了那些帮闲,还喜欢定期离开州城城隍阁,去往群山之中的某地,实则苦兮兮点卯去,对外却只说是寻亲访友,风雨无阻。
今天小雨淅沥,一个不辞辛苦的香火小人儿,手持一把树叶“小伞”,一路奔跑到了落魄山山门口。
小家伙跑到元来那边,老气横秋道:“元来啊,最近半月,读书练拳可还勤勉?”
一直坐在檐下看书的少年点头笑道:“还好。”
落魄山访客极少,元来看书累了就走桩,走桩累了就翻书。偶尔再看看练拳走桩路过山门的岑姑娘,一天的光阴,很快就会过去,至多就是偶尔被姐姐埋怨几句。
小家伙笑嘻嘻道:“上山途中,我若是见着了岑姑娘,要不要帮你问候一声啊?”
元来无奈道:“不敢劳驾右护法大人。”
小家伙随手丢了那把树叶小伞,双手负后,在泥泞地面绕圈散步,皱眉叹气道:“切记切记,我只是骑龙巷右护法,官场上,称呼不能乱来的,要是周护法在场,你不就一下子得罪了两个大官?如果是在真正的公门修行,你还这么称呼,会害死人的。元来,你还是太年轻,以后一定要慎重啊。作为暂时帮忙大风兄弟看守山门的人,虽说无官无品,可到底是落魄山的门面人物,待人接物,学问多着呢,光看书怎么成。”
耐心听完小家伙的絮叨,元来笑道:“记住了。”
学问又不只在书上,香火小人儿的这番言语,不也是道理,哪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行了。
大风前辈叮嘱过自己,仔细看好别人的言行举止,就是顶好的山上修行,莫要做个聋子睁眼瞎,白白浪费了落魄山的风水。
那个小家伙开始名副其实地爬山。
到了竹楼那边的崖畔,瞧见了落魄山右护法大人,正坐在崖畔发呆。
小家伙与周米粒说了点卯一事,千万别忘记让暖树姐姐记在账本上,然后好奇问道:“我那位玉米大哥呢?”
周米粒托着腮帮,说道:“下山忙正事去喽。”
小家伙恼火道:“怎么当的兄弟,都不知道与我打声招呼再出门,无情无义,这样的混账兄弟,给我一箩筐都不要。”
周米粒伸手为小家伙遮挡风雨,笑呵呵道:“咋个不长个儿嘞?”
小家伙一板一眼道:“护法大人教训得是啊,回头属下到了衙门那边,一定多吃些香灰。”
小姑娘低头弯腰,伸手在嘴巴,压低嗓音说道:“裴钱说过,溜须拍马,最要不得,我们落魄山从来不兴这一套的,这是从他师父起就有的家风门风山风。”
小家伙恍然大悟,使劲点头:“山主老爷远见!舵主大人武功盖世!右护法大人也丝毫不差了,随便言语,就是金玉良言,不愧是每天背着金扁担的,若是再来一块玉佩,那还了得,书院的君子贤人都当得!右护法大人,等到山主老爷或是裴舵主回了家,我一定要当那骨鲠忠臣,铁骨铮铮谏言一番,为右护法大人求来一块玉佩……”
小姑娘歪着脑袋,使劲皱着疏淡的眉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然后一下子想明白了,嘿嘿笑了起来。
香火小人儿也自知口误了,铁骨铮铮这个说法,可是落魄山大忌!
周米粒伸出双手挡在嘴边,哈哈大笑。
小家伙也跟着开心笑起来,咱们这位右护法大人,淑女得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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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国胭脂郡城,结伴南下游历宝瓶洲的一对年轻男女,拜访过了渔翁先生,告辞离去。
道号渔翁先生的吴硕文,刚刚与他两位弟子的赵树下、赵鸾兄妹二人,从老龙城、新南岳游历归来没多久,不然远道而来的两位客人,此次登门造访,估计就要刚好失之交臂了。
一场小雨刚停歇,年轻女子头戴帷帽,年轻男子则背着一顶斗笠,与老儒士道别之后,离开了小巷。
正是于禄和谢谢。
书院朋友当中,时下除了他们二人不在大隋京城的山崖书院做学问,林守一也早早离开,只说要去游览大渎开凿,李槐与裴钱则去北俱芦洲游历了,就连李宝瓶从大骊京城返回书院后,与数十位同窗学子,跟随茅山主,一起远游中土神洲的礼记学宫,所以当年一起远游大隋求学的人里边,加上最早离开书院的崔东山,如今竟是一个人都不在大隋京城了。关于远游中土神洲学宫一事,茅山主征询过于禄、谢谢两人的意见,谢谢得了崔东山的一封书信,婉拒了老夫子,谢谢委实是怕那白衣少年到了骨子里,崔东山对她的任何一个吩咐,都是法旨一般的存在。
于禄也对中土神洲的文庙、学宫书院没什么念想,就干脆陪着谢谢一起南下,免得谢谢独自出门,会有意外。在于禄看来,谢谢性情,暂时依然只适宜待在山中修行,不宜独自远游。
所以到最后,昔年同伴当中,好像这次就只有李宝瓶去了中土神洲。
他和谢谢,一个金身境武夫,一个龙门境练气士,各自都在瓶颈。
于禄是由于太少与人厮杀搏命、磨砺武道的关系,哪怕早早成为七境武夫,但是一直破不开金身境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