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皇帝的意思很明确,金璜府必须北迁,最好还能够拿下整座松针湖,若是大泉那边仗势欺人,那就去书院找圣人评理。
北晋这边的底线,就是将松针湖一分为二,让那座湖君水府只占据约莫四分之一的松针湖水域。
关于此事,两国已经其实吵了好几年,闹哄哄的,大泉王朝,庙堂上下,都极为强硬,尤其是一些青壮官员和边关武将,都已经嚷着要让北晋听一听马蹄声了。
溪涧中,那女鬼转头望向岸上,微笑道:“客人瞧着面生。”
陈平安笑道:“姑娘觉得我面生很正常,约莫二十来年前,我路过金璜府地界,刚好瞧见了府君大人的迎亲队伍,后来还有幸见过府君一面,当年没能喝上一杯兰花酿,这次路径贵地,就想着能否有机会补上。”
那女鬼愣了愣,立即有了些疑心。
因为当年她就在那山神娶亲的队伍当中,怎么不记得见过此人?
陈平安其实先前一眼就认出了她,笑道:“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个黑炭小丫头,不小心犯了山水忌讳?你们非但没有计较,后来接到山神夫人返回金璜府,姑娘你当时手持灯笼,得了老嬷嬷的许可后,你还邀请过我去参加婚宴,只不过我当时着急赶路,错过了府君大人的新婚酒宴。”
裴钱手持行山杖,会心一笑。
那女鬼蓦然而笑,“是你?!那会儿你还是个少年……年轻公子呢!难怪我没有认出来。”
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撞见山神娶亲的,要么就是个病秧子,阳气太稀薄,要么就是下山游历的修道之人了。
只是女鬼心中幽幽叹息,眼前这位男子,多半不是什么山上高人了。
不然才短短二十年,对方就面容变化如此之大,教她全然认不出。
如今金璜山神府和松针湖君府,是一家亲,府君老爷和湖君夫人,比那山上修士更加神仙道侣。
但当下山水两府,依旧是个多事之秋的处境。
不然行亭那边,就不会有人说什么山水封禁的混账话了。
一位观海境的老神仙,确实道法不俗,可一般情况下,哪敢与金璜府和湖君府犯横。
说到底,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家老爷夫人是如此,那位老神仙也是这般。问题在于自家金璜府不在大泉王朝境内,而是位于北晋国境内。
那女鬼伸手在袖口上一抹,双指间捻住一条寸余长短的青鱼,朝那尾小青鱼,她轻轻呵了一口气,对其“点睛”,再心声言语道数句,然后轻轻一丢,游鱼入水,一个摆尾,去势极快,倏忽不见。
那尾传信青鱼很快就赶到了金璜府门房那边,山精出身的老人,不敢怠慢,立即将消息禀报上去。
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子,正是昔年北晋五岳山君之下的第一山神,金璜府府君,郑素。
他得到那条青鱼密信后,立即动用大泉王朝赠予的一把传信飞剑,传讯坐镇湖君府的妻子,柳幼蓉。
当年那场厮杀,如果不是那个过路人,一符一剑就截杀了松针湖淫祠水神,否则后患无穷。
只不过这个内幕,除了妻子和几个心腹,郑素没有多说。
郑素今天走到大门口,耐心等待那位有恩于金璜府的“少年仙师”。一位府君大人,流露出近些年少有的喜庆神色。
去往金璜府的道路上,裴钱手持行山杖,突然喊了一声师父。
陈平安转过头,“怎么了?”
裴钱咧嘴一笑,没说什么。
裴钱只是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往事,师父可能记不得了,或者记不清了,但是裴钱只要用心去想起,就依旧一幕幕历历在目,一句句一字不差。
比如当年一个迷迷糊糊半夜醒来的小黑炭,给吓惨了,然后就开始埋怨那个很有钱的小气鬼,当小黑炭问他是不是打不过那些脏东西,他先说了不许称呼为脏东西,然后反问她,“既然我们有错在先,跟我打不打得过它们,有关系吗?”
“要是打得过,你就不用跟人低头道歉了啊,它们给咱们道歉还差不多,给咱们主动让道,比如它们敲锣打鼓的,吵死了人,就要向我道歉,愿意赔钱就更好了。”
“我就算打得过它们,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一伙的啊。”
当时小姑娘都没有意识到,他当时说了一句“我们有错在先”,而不是“你”。
后来莫名其妙斩杀了一头“大妖”,小黑炭趴在他的后背上,小声问道:“你是好人,天底下的好人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对吧?”
再后来,他伸出手。小姑娘皱着脸将两张符箓拍那人手心,委屈得一塌糊涂,大声嚷嚷,“就不能送给我一张吗?我跑了那么远的山路,最后是实在跑不动了啊。”
裴钱走到道路最边上,转头望向溪涧对岸。
陈平安突然轻声道:“好些事情,师父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师父现在很庆幸,当年没有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