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宅子凉亭内,彩雀府柳瑰宝在煮茶,有一把底款“寒雨”的紫砂茶壶,专门用来喝冰茶,花押不言侯。
一幅巨嶂山水,悬在中堂,长达两丈,气魄极大,疑似天边仙家景,飞入此君彩屏里。
一看就是中土那位山上丹青圣手的范氏手笔,细细再看还是如此,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落款、钤印、花押,都是极好的佐证。
可事实上,是那摘了围裙的老厨子,回了自己书房,双手持笔不说,嘴里边再叼一支,落笔生花,随手画出。
无非是案头几本购自红烛镇书肆的名家画谱而已。
霁色峰的三十六处待客宅邸,从法式图稿,山水格局,到所有细节,每一副楹联、字画的书写,每一件文房清供的拣选,每把竹木椅子的打造,每一把茶壶的烧造,每一片竹叶书签,都出自忙里偷闲的朱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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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色峰第一处宅邸,陈平安只是带着掌律长命一起跨过门槛。
这拨观礼客人,是龙泉剑宗的开山大弟子董谷,刘羡阳。风雪庙的魏晋。而龙泉剑宗与风雪庙的关系,一洲皆知。
精怪出身的董谷,对落魄山自然印象极好。而且价格昂贵的剑符一物,就数落魄山购买最多。一个供奉周肥,一个长命道友,都跟上瘾似的。
陈平安与董谷礼节性寒暄一番,礼数周到。
至于刘羡阳,不需要说什么客套话,所以落座后,陈平安更多是与魏晋闲聊。
魏晋说他不会在落魄山久待,很快就会走一趟海外,妖族还有不少逃窜入海的漏网之鱼,正好拿来练剑。
魏晋还说如今的浩然天下,天时更迭,诸多仙家机缘应运而生,只说宝瓶洲就凭空出现了一座悬空湖泊,湖心岛屿上,有祠庙一般的古老建筑,匾额三字,“秋风”二字清晰可见,但是最后一字,只余一半,是个司字。完整说法,多半是秋风祠了。但是寻访此地仙缘的练气士,没头没脑进去,没头没脑出来,人人毫无收获。只知道里边栖息着一群虚无缥缈的社鼓神鸦,嘴衔落叶。
除此之外,南海之上,还出现了一条至少是半仙兵品秩的仙家渡船,足可跨洲远游,规模极大,如雄城巨镇,渡船之上,只有一位好似大道显化而生的古怪僧人。只是这条渡船行踪不定,能否登船,只看机缘,但是登船之人,全部泥牛入海,无一人能够离开。在那之后,一位流霞洲仙人女修葱蒨,与一位中土剑仙联袂登船查探,不曾想依旧无法将渡船留下,还差点被那位仿佛无境的年轻僧人,“挽留做客一百年”,双方只能强行破开小天地,才得以重返浩然天下。
宝瓶洲的秋风祠,在南海漂泊不定的无名渡船,金甲洲的山市观海楼……
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接壤之后,仙家机缘,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
陈平安对那秋风祠自然没什么兴趣,但是如果落魄山有人下山历练的话,倒是可以去试试看,碰碰运气,反正不似那渡船凶险。
刘羡阳亲自将陈平安送到门口,猛然抡起胳膊。
陈平安一个低头,弯腰,前冲,行云流水。
第二处宅子,老龙城桂夫人,倒悬山酡颜夫人。
陈平安带上了裴钱和陈暖树,登门致谢,在那青竹廊道的长椅上,双方相对而坐。
桂夫人依旧温婉,喊了裴钱坐在她一旁,暖树还被桂夫人拉在身边。
所以陈平安就只好单独坐在一边。
与桂夫人聊起了青鸾国的金桂观,因为青要山上的老桂树,是月宫种无疑,有点类似披云山青竹与竹海洞天的渊源。
如今双方身份都已经水落石出,就不算什么忌讳了。
桂夫人微笑道:“青要山的六棵桂树,确实是出自我那桂花岛一脉,金桂观的开山祖师爷,算是那仙槎的不记名弟子,现如今的观主张果,按照辈分,能算是仙槎的三代弟子,小水桶都该是张果的师伯。仙槎与范氏老祖有过一桩密约,又帮忙炼制竹蒿,渡船得以安然驶过蛟龙沟,桂花岛就送了他几枝桂花。”
范家那位隐姓埋名的老舟子,真名仙槎,早已舍了姓氏不要,自号星舟道人。老舟子算是白玉京三掌教的不记名大弟子。
陆沉不认这个资质鲁钝的弟子,但是曹溶、贺小凉在内的嫡传弟子,却都认这位大师兄。
而这个仙槎,对桂夫人痴心不改。陈平安当年乘坐桂花岛去往倒悬山,就领教过那人对桂夫人的痴情,双方还切磋过“道法”。
陈平安其实对仙槎那个不记名的弟子,印象更好。
不过要论名气大小,只是玉璞境的仙槎在浩然天下,却比飞升境还要大。
跟白帝城柳赤诚是一个路数的修道之人,当然自家落魄山的陈灵均,也不差了。
在金桂观内,一棵最为高龄的“月宫种”老桂下,石桌桌面被某位剑仙以剑气刻画为棋盘。
当时联袂云游道观,临时起意的对弈双方,正是道人仙槎和风雷园园主李抟景。
桂夫人今天算是为陈平安解开了一个长久的“仙迹”疑惑,看来与那骑鹤城差不多。
陈平安看着裴钱,突然笑了起来。
金桂观曾经有个好客的小道童,变着法子也要送给一个登山做客的黑炭小姑娘,一把挺值钱的仙家桂枝伞。
裴钱疑问道:“师父?”
陈平安笑道:“还记不记得那个小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