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神洲天幕处,蓦然出现一粒芥子大小的身影,笔直坠落。
在下落期间,那汉子双手摊开,身形旋转不停。
飘然落地,摆出低头状。
一手双指并拢,抵住额头,一手摊掌向后翘。
至于在外人眼中,这份姿势潇洒不潇洒,不好说。
反正是他想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出场方式。
可这他娘的是在中土文庙的广场上啊。
一位文庙陪祀圣贤只是瞥了眼,就选择视而不见,还让附近的君子贤人都别理睬此人,别去套近乎了。
只有一个老秀才屁颠屁颠离开功德林,现身此地,十分捧场,侧过头,一手捂住脸,挥手道:“哪来的俊后生,快快,收一收你的器宇轩昂,龙骧虎步。”
那汉子满脸委屈,大喊一声老秀才,两人快步迎面走去,双方握手,老秀才唏嘘不已,使劲摇晃起来,“当年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唯有君。”
汉子感慨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斗诗?老秀才真是不长记性,找错对手了。
老秀才眼睛一亮,压低嗓音道:“以前没听过啊,从哪抄来的?借我一借?”
汉子一脸赧颜道:“拙作,临时起意,有感而发,拿去拿去,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谁借不是借,挨骂一起挨。
两人抱在一起,只差没有摆出一双难兄难弟就要抱头痛哭的架势了。
老秀才使劲捶打那家伙的后背,啧啧称奇道:“阿良老弟,这一身的腱子肉,比以前更结实了。”
那个满脸胡茬的邋遢汉子哀嚎道:“老秀才啊老秀才,想死你了,小弟差点就嗝屁了不说,好不容易卸掉那只乌龟壳,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还是苦啊,一提起这个,就要忍不住猛汉泪落啊。”
老秀才捶打汉子的后背力道更大,“辛苦,咱哥俩都辛苦啊,不容易,好兄弟都不容易啊!”
阿良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老秀才,怎么你瞧着瘦了,却重了,莫不是胸有丘壑、心怀天下的缘故?!”
老秀才松开手,埋怨道:“尽说些让人难为情的大实话。”
阿良吐了口唾沫,捋了捋头发,头发其实不多,好不容易才给他扎出个小发髻。
其实也怪不得他不爱来这儿逛荡,都没个姑娘。
作为当之无愧的四大姓圣人府后裔,他主动来这边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
此外次次不是被拎过来与人对峙说理,就是被喊过来与人赔礼道歉。
只有老秀才次次不闲着,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故意站在对方那边,好像别谁都受了天大委屈,就数老秀才嗓门最大,喊话最凶,可劲儿煽风点火,要么阴阳怪气帮对头说话,要么撂狠话,说将这个家伙砍死拉倒,囚禁在功德林几年哪里够。
反正后来阿良都习惯了,只要见那老秀才在场,他就只管一脸诚挚,与人低头认错,谁拦着他道歉就跟谁急眼。可在老秀才没成为陪祀圣贤之前的那些岁月里,阿良可绝不会这么好说话,甚至经常都会懒得理会文庙那边的请人,即便是那位亚圣亲自将他带去文庙问责,至多就是一言不发,爱咋咋的。
今儿不需要阿良与谁道歉,老秀才好像有些闲着没事反而不适应,叹了口气,然后疑惑道:“怎么这么迟才来,你不是早就回了浩然?在流霞洲那边逛荡个啥?”
阿良指了指头顶,无奈道:“好歹长出些头发,不然我敢去哪里,只会让姑娘们瞧着心疼怜惜。这不是先到了流霞洲,就想着去找葱蒨姐姐叙叙旧嘛,不曾想她不在家里,听说去了雨龙宗旧址那边,好些年没回家了。我就让葱蒨姐姐的弟子,帮忙飞剑传信一封,很快就回信一封,言简意赅,就俩字,等着!老秀才你听听,是不是十分的情真意切?”
老秀才一跺脚,帮着阿良扼腕痛惜道:“那你倒是等着啊。”
阿良嘿嘿笑道:“等嘛等,我怕一个见面,小别胜新婚的,葱蒨姐姐就要把持不住。”
老秀才跟着嘿嘿笑着。
阿良突然沉默起来,看着这个从来个子不高的枯瘦老人。
老秀才如今是哪里都去不得了。
比起当年自囚功德林,是不一样的。
两人一起走向那文庙前边的台阶,一起坐下。
阿良说了些来时路上的趣闻事迹,说在流霞洲一处,那某个酒楼饭馆里边,他学老秀才当年,吃饭喝酒不给钱,打欠条又不成,就怒喝一声拿笔来。要留下一幅墨宝,帮着题写匾额。笔墨伺候后,他写下的那几个字,写得那叫一个精神气十足,比城头刻字都要用心了,只是掌柜的不识货,连饭钱酒菜,再加上纸钱,一并讨要了,只好先欠着了。
还说在一处彩裙飘飘、绣鞋多多的仙家渡口,好巧不巧,刚好听见了一堆人在聊自己,说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两个小姑娘,她们的漂亮眼眸里,好像写满了阿良与哥哥两个说法,教人喝了美酒一般醉醺醺,而他这个人,老秀才你是最清楚不过了,最容不得别人这么乱夸自己,就正了正衣襟,端着空酒碗凑过去,与他们来了句实诚话,说那十四境剑修,真没什么了不起的,意思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