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紧紧抿起嘴唇的女子剑修,流白,她的视线,先落在五位剑修身边的那些山神湖君,然后再快速扫过齐廷济几个。
如果某个家伙愿意开口,愿意恢复当年独守城头的几分风采,肯定会来一句“我们既有诚意,又当你们傻”?或者稍微含蓄些,“反正我们诚意一箩筐,至于傻不傻自己当去”?可能都不会,可能会更恶心人,可能过好久才能让被骂人的回过味来?她胡思乱想着,干脆心神沉浸小天地,开始自说自话。
绶臣瞥了眼这个师妹。她身上那件法袍,是自家先生亲手赐下,品秩不输大妖仰止身上那件墨色龙袍。好像师妹能够险之又险地破境跻身上五境,这件名为“鱼尾洞天”的法袍功劳不小。
然后阿良以手肘轻敲左右,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瞅瞅,那小姑娘,有点意思。”
左右看了眼对面,“谁?”
阿良忧心忡忡道:“就绶臣旁边那个啊,大长腿小蛮腰瓜子脸,至于胸脯啥的就不去谈了,陆姐姐在,咱俩聊这个不合适。方才小姑娘秋波流转,脉脉含情,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啊?让我怕怕的,咋个办嘛。”
左右瞥了眼那女子,说道:“绶臣认识,她不认识。法袍品相不错,不像是金翠城的炼制手笔。”
阿良啧啧啧。
左右皱眉道:“作甚?”
阿良嘿嘿而笑。左右这呆子开窍了啊。
陆芝说道:“阿良刚到剑气长城那会儿,在酒桌上信誓旦旦说,他有一种独门绝学,只要喝酒喝尽兴了,天底下就没有法袍衣裙这种东西,而且他还是一位丹青圣手,靠这个,赚了不少神仙钱。结果等到他送出那一大摞画,当天就被几十号剑修追着砍了一路。”
左右疑惑道:“画技拙劣?”
陆芝点了点头,“是奇差无比,而且还画了那个殷沉,信守承诺,确实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左右点头道:“老大剑仙能忍阿良一百年,挺不容易的。”
阿良没来由叹了口气,拿出一壶酒,狠狠喝了一大口。
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元婴境剑修,为何会觉得活着没啥意思,可偏偏又不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怕死,却又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事实上,除了一个偶尔会去唠嗑的外乡人,就连家乡人,都没谁愿意搭理那个孤僻老人,而且不光是不爱搭理他,很多剑修还会真心讨厌那个老人,而且讨厌得确实合乎情理。
所以很多年的战场上,老剑修要么是独自一人,守在城墙中的那个修道处。要么是一人赶赴战场,就像很多次,一人生还,最后一次,一人赴死。
阿良突然问道:“陈平安,知道殷沉的过往吗?”
陈平安点点头。
阿良笑了起来,“这就好。那么加上我,最少有两个了。”
在当年,阿良就希望剑气长城的剑修,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能够记起有个剑修,叫殷沉,脾气很糟糕,为人很差劲,出剑很功利,但是最少记得有个人叫殷沉。
少年时的殷沉,曾经因为自己和几位同伴剑修的拖泥带水,害死过一位原本不该死不会死的女子剑仙。
少年殷沉,不是喜欢她,只是单纯觉得那么好看的一位女子,一位剑仙,为了救几个该死的废物,她死得太不值当,死得太不好看,就那么被大妖一剑将身躯对半分开,摔了满地的肚肠鲜血。
关键是那个临死之前的女子,视线扫过他们这些王八蛋的时候,没有恨意,没有悔意,就是她那么一个眼神,让殷沉记住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没办法安心。
所以后来从一个少年变成孤僻老人的元婴剑修,最后一次仗剑出城赴死之前,其实偷偷摸摸对着一本印谱,翻开一页,对照印谱,仔细临摹刻下其中一方印章。
印文只有四字。
彩云忽来。
老剑修一个人喝酒为自己送行时,都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
老人只是觉得酒水尤其不好喝。不过从少年喝酒第一天起,就觉得没好喝过。
老人其实原本想与阿良亲口说一声,矫情几句,道个谢什么的。也想与那个年轻隐官说一句,当时不救那些剑修,做得没错,小子不孬。
只是光顾着喝那难喝的酒了,老剑修就都没有去做。
战场上,死得默然且漠然。其实也不单单是他,很多剑修都这样。
文庙这边,多数人除了竖耳聆听议事内容外,更多还是打量对面那些蛮荒天下的上五境。
刘叉首徒,剑修竹箧。
金翠城城主,她身上那件法袍,一看就是件仙兵,水路分阴阳,有那日月交替星辰流转的大道气息。
一位骑马持枪的金甲神将,覆面甲。腰别两枚极其袖珍的流星锤,就跟稚童玩耍物件差不多。但却是截获两颗坠入蛮荒的天外流星,精心炼化而成。
它在避暑行宫的那一页秘档末尾,曾被隐官一脉剑修写下“必杀”二字。有此待遇的玉璞、仙人两境妖族修士,其实只有三位。此外两个,分别是剑仙绶臣,和一位仙人境妖族女修,化名柔荑,道号硕人,相传是王座大妖黄鸾的道侣,也有传闻是黄鸾斩却三尸的古怪余孽,她法宝极多,而且每一样都品秩极高,在剑气长城和老龙城两处战场上,她都有不俗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