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山上,其实很多时候,都不用退一步,可能只需要有人主动侧个身,独木桥就会变成阳关道。
老人微微讶异,点头笑道:“不曾想剑仙前辈也是金石行家,幸会,在下林清,师从杨璿。”
陈平安眼睛一亮,立即改变主意,说道:“林先生的那枚随形章,我就笑纳了。”
不曾听说林清,但是对杨璿这个名字,陈平安却是如雷贯耳,此人出身老坑福地,喜欢在得意作品上落款一个“璇”字,价值千金。
杨璿之于符箓于玄宗门辖下的那座老坑福地,就像担任姜氏样式房掌案的曹家之于云窟福地。
都属于相互成就。
营造世家的样式曹,一代代人,打造出了云窟福地十八景。杨璿则仅凭一己之力,就帮助老坑福地的几种独有玉石,成为浩然天下文房清供的必备之一。
一座山头的创建,靠开山祖师的修为、境界、人脉。
但是一座宗门的真正底蕴,还要看拥有几个杨璿、样式曹这样的聚宝盆。
自家落魄山,如今就已经有了一个半。
莲藕福地的狐国之主沛湘,暂时还只能算半个。
至于那“一个”,当然是身负神通的掌律长命了。
陈平安主动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拜会杨师,厚颜登门,好讨要几件玉山子,以镇家宅风水。”
因为在倒悬山灵芝斋购买的那本神仙书上,陈平安就曾见识到这位杨璿的记载,当然文字篇幅不多,可是对于一位工匠而言,已经是桩莫大荣誉。
在那部讲述浩然天下风土概况的《山海志》上,有句“杨璿刻狐钮印,项上微紫,无上神品”,让人神往。书上还以仙家术法拓印有杨璿最出名的一件小型玉山子,有那十八洞天的称号。
正是杨璿最拿手的薄意雕工,雕刻有一幅溪山行旅图,天高云疏,隐士骑驴,挑夫尾随,山高处又有阁楼掩映青翠间,细看之下,檐下走马的铭文,都字字纤毫毕现,楼中更有美人凭栏,手持纨扇,扇面绘仕女,仕女对镜梳妆,镜中有月,月有广寒宫,广寒宫中犹有神女捣练……
层层递进,别有洞天,可谓穷尽幽微之工。
说实话,只要是杨璿的真品,再高价格,转手一卖,都是大赚。所以山上修士,缺的不是钱,缺的是与杨璿面对面谈买卖的山上门路。
那位即将合道星河、跻身十四境的符箓于仙,号称一祖山三下宗,辖下有一座上等福地,一座小洞天和两座中等福地,财源广进的老坑福地,不过是其中之一。杨璿此人,虽然只是匠人出身,元婴境界,据说深得于玄器重,谁敢与杨璿强买强卖?一不小心就要符箓吃饱的。
同样是棋待诏国手,棋力也分强弱手。那么同样是飞升境,更分强弱。
符箓于仙,龙虎山大天师,火龙真人,都是公认的老飞升,既说年纪大,更说飞升境底蕴的深不见底。
林清闻言,心中极为惊讶,仍是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老人作为渝州丘氏的客卿,立即与那两位“平生重意气”的丘氏子弟,以心声言语提醒道:“神功,玄绩,不要轻举妄动,此人绝非什么悖逆狂徒,说不定是与九真仙馆有宿怨之辈,总之我们远观即可,切记莫要随便言语。”
老先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位不知真实岁数的剑仙,对我恩师,颇为仰慕,观其气度,多半与两位公子一样,是华门世族子弟出身,所以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口碑平平的九真仙馆,与此人交恶。”
于樾与谢家小子问了几句,破例当了一回耳报神,立即与年轻隐官说道:“地上这家伙,叫李青竹,喜欢吃螃蟹,所以得了个李百蟹的绰号,是九真仙馆主人云杪的嫡传弟子之一,李青竹修行资质一般,就是会来事,与他师父大概是王八对绿豆,所以深得喜爱,跟亲儿子差不多,上梁不正下梁歪。”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有数了。”
陈平安轻轻一脚踹在那簪花客的脑袋上,笑道:“醒醒,天还没黑,别睡了。”
那个打了两次水漂的年轻人缓缓睁眼醒来,见着了那个神出鬼没的青衫客,脸色惨白,手脚并用,依旧躺着,后移数步。
委实是这位中土神洲的天之骄子,担心自己一个起身,就又要躺下,既然如此,不如一直躺着,说不定还可以少遭罪。
呦,还挺会演戏。
陈平安一眼看穿对方袖中的动作,是以独门秘法搬救兵去了。
假装没瞧见,根本不拦着。
因为陈平安想要看一看对方接下来的表情。
一肚子坏水晃荡来晃荡去,归根结底,得有一颗坏胆撑起那份胆识。
当一颗坏胆给彻底碾碎了,变成满是苦胆苦水,坏人就会老实很多。
既然已经传信给传道恩师,肯定就是万事大吉了,所以那位簪花郎就坐起身。
李青竹很快就恢复了神色,风采依旧,犹有闲情逸致,扶了扶发髻所簪那枝梅花,
理了理衣襟,受伤不轻,处处气府灵气乱如麻,光是养伤、调理,恐怕就要耗钱又费力,没有三两年,根本别想痊愈,眼前这厮,真是可恨至极!
男子仍是微笑道:“今日受辱,必有厚报。”
陈平安伸出手,笑眯眯道:“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