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赤诚点头道:“造船不难,找几个墨家、匠家练气士,只要不是骗子,都能拼凑出一条,难的是真正挣钱,这里边学问不浅,水更深。至于跨洲渡船,门槛更高,浩然天下靠这个吃饭的仙家山头,数来数去,能打造出这类渡船的,其实就十几家,屈指可数,怎的,你们落魄山需要自己的跨洲渡船?陈平安,不是我泼冷水,劝你真的别趟这浑水了,太吃神仙钱,与人花钱买就行了,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省心省力还省钱。”
陈平安无奈道:“就像今天敲门?这样的省心省力,敬谢不敏。”
陈平安确实需要帮助落魄山找几条新的财路,一旦在别洲创建下宗,山头拥有一条跨洲渡船,就成了燃眉之急。
柳赤诚埋怨道:“小瞧我了不是?忘了我在白帝城那边,还有个阁主身份?在宝瓶洲落难之前,山上的生意往来,极多,迎来送往,可都是我亲自打点的。”
说到这里,见那陈平安依旧不为所动,柳赤诚突然洋洋得意起来,手指轻敲桌面,眯眼笑道:“陈平安,与你悄悄说件山巅密事好了,火龙真人前些年,卖了我好些不知何处搜刮来的琉璃瓦,品相极好,足可位列琉璃阁的一等珍品,足足一百片,一百片碧绿琉璃瓦!火龙真人竟然只喊价一千五百颗谷雨钱,如今我那琉璃阁,得此机缘,终于炼制成了一件无瑕品秩的仙兵,每次雨后初霁,便会天开七彩,宝光焕然,美不胜收,以后再有浩然十景的评选,曾经多次落选的琉璃阁,必然能够跻身一席之地。火龙真人这般的老神仙,都要与我做买卖,何谈其他宗门修士?”
陈平安神色古怪。
柳赤诚沾沾自喜道:“可不是我自夸,我那师兄,已经两千年不曾踏足琉璃阁了,师兄去往扶摇洲之前,就专门登顶琉璃阁赏景。”
陈平安婉拒道:“算了吧,跨洲渡船一事,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找门路。”
记得当年打了个对折,将那辛苦得手的一百二十片碧绿琉璃瓦,在龙宫洞天那边卖给火龙真人,收了六百颗谷雨钱。
好嘛,老真人转手一卖,就是一千五百颗收入囊中,关键老真人好像还留了二十片琉璃瓦?
嫩道人赞叹道:“能从火龙真人这边占到大便宜,柳道友真是凤毛麟角一般的生意奇才,我看柳老弟完全可以在落魄山当个财神爷,也不至于让陈平安为了条破渡船,大费周章,与人求东求西的,让我一个旁人看着都好不落忍。”
柳赤诚瞥了眼陈平安,跃跃欲试,自己在落魄山那边当个记名的账房先生,也是可以的,大材小用就大材小用了。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不搭话。
李槐随口说道:“这次文庙议事,来了这么多大人物,陈平安你长辈缘那么好,做生意又公道,听裴钱说,跟你合伙买卖的,都赚到钱了,还能缺了你一条跨洲渡船?我看不能。”
陈平安一笑置之。
看着喜欢上了喝酒、也学会了煮茶的陈平安。
柳赤诚没来由唏嘘不已。
他认识陈平安极早。
好像一个恍惚,须臾间不是少年。
有客来访,是一个富家翁模样的老人,郁泮水,身边跟着个锦衣少年,玄密王朝的皇帝陛下,袁胄。
其实先后两拨人,都只算这宅子的客人。
陈平安立即去往门口那边,开门后,作揖道:“见过郁先生,本该是晚辈登门拜访的。”
李宝瓶笑着喊了声郁爷爷。
李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陈平安称呼对方为郁先生,其实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姓郁的高人,只知道有个叫郁泮水的,好像是那玄密王朝的太上皇,手段厉害得很,绵里藏针笑面虎,至于相貌,只听说是位气质儒雅、形容清癯的老书生,尤其是年轻时候“美风神”,跟眼前这个胖乎乎的老先生,不搭边。
郁泮水一一点头致意,笑得一双眼眸都不见,最后望向陈平安,点点头,好像慈祥和蔼的家中长辈,见着了远游归来、久未见面的家族俊彦,既欣慰年轻人的出息,又埋怨晚辈的生疏,道:“与我客套什么,如此见外,简直心碎。”
双方其实之前都没见过面,却已经好得像是一个姓氏的自家人了。
两拨人落座后,郁泮水笑呵呵问道:“会不会下棋?不如咱们一边手谈,一边闲聊?”
陈平安摇头道:“弈棋一道,晚辈是门外汉。”
郁泮水惋惜不已,也不强求。
那少年皇帝瞪大眼睛,总觉得自己这会儿所见的青衫剑仙,是个假的隐官大人。
怎的如此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了?
坐在郁胖子对面,毕恭毕敬,晚辈自居。
下棋?嗖嗖嗖祭出那些飞剑,停在郁胖子这个老臭棋篓子的脑袋上,教他下棋好了,要郁胖子下哪里就哪里。
外人可能不清楚,他会不知道?郁老儿每次赢棋,都是与那位身为“木野狐”的婢女串通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