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没觉得一座山头,存在有这类人物,没什么错,只是按照落魄山四处搜集而来的谍报,就会发现,这两位影子一般的见不得光存在,每次只要下山,就一定会斩草除根,动辄灭门,所谓的鸡犬不留,就真的是那字面意思了,山上斩首,不露痕迹,山下家族,一并株连殆尽,不留丝毫后患。
难怪那头老畜生,曾经在小镇那边,能有底气说那番豪气干云的言语。
正阳山开山两千六百年,有怨报怨,从无过夜仇。
陈平安环顾四周,脚步不停,只是有些失望。
那位做惯了脏活累活的植林叟,竟然迟迟没有发现自己。
一般来说,能够做这种勾当的山上修士,必然精通隐匿潜行、擅长察觉细微动静以及保命遁法三事。
他娘的难道需要老子敲锣打鼓登山,才晓得出门迎客?我那弟子郭竹酒可不在浩然天下,借不来锣鼓。
先前在一处名为翩跹峰的山头,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外乡老元婴,看热闹不嫌大,也全然无所谓是否会被翩跹峰这边记恨,老修士站在山巅崖畔,挥手聚云,凭空出现了一道镜花水月仙法,好让峰中俗子,不至于白白错过祖山那边的风波。
此峰主人,是正阳山三位女子祖师之一,此外两位,分别是琼枝峰冷绮,一位金丹剑修,还有那个管着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的茱萸峰田婉,一般来说,同样是女子峰主,一直是翩跹峰瞧不起只会躲在山上享清福的琼枝峰,琼枝峰再再瞧不起那处鸟不站,最后田婉则不敢瞧不起谁,与谁都笑脸和气。因为翩跹峰与拨云峰一样,山中剑修,下山历练处,是老龙城这样的惨烈战场。
下榻正阳山此峰的,多是山下王朝、藩属的帝王将相,例如石毫国君主韩靖灵,就在此休歇,只不过国力孱弱,就只给这位小国君主安排了一个偏远的小宅子,翩跹峰虽然女修居多,但是山中剑修,无论男女,皆杀气极重,正阳山如此安排,将一大堆山下豪门交给翩跹峰,自有深意。
原本就要陆续乘坐符舟赶往一线峰道贺的众人,各自停步暂留山中,或是离开宅院,看着那幅山水画卷,一时间议论纷纷。
“谁啊?”
“不知道,都没听过名字。”
“是大骊境内那个龙泉剑宗的刘羡阳,没什么名气,没听过很正常。”
“记起来了,是那谢灵的师弟。”
“目前算是阮圣人的小弟子,不过肯定当不上关门弟子。”
山上仙家,尤其是宗字头门派,最有意思和嚼头的某个人物,其实都不是某位宗主、老祖师的开山弟子,而是那个关门弟子,此人一定惊才绝艳之辈,才有资格“让师父收山,为门派关门”,就像山下市井门户,殷实人家里边的幺儿,肯定备受宠爱。
对龙泉剑宗有些粗略了解的供奉仙师们,开始兴致勃勃,为身边君主公卿、嫡传再传,介绍起此人。
刘羡阳,是旧骊珠洞天本土人氏,近水楼台先得月,极其幸运,成了龙泉剑宗阮邛的嫡传弟子,刘羡阳是第一代弟子当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名字最晚纳入神秀山金玉谱牒。好像年少时还曾跨洲游历,在南婆娑洲醇儒陈氏书院那边求学多年。
名气远远不如他那几位师兄师姐,大师兄董谷,已是元婴境,虽然不是剑修,却深得阮邛器重,住持宗门具体事务多年。
金丹剑修徐小桥,最早的风雪庙剑修,犯下大错,被风雪庙谱牒除名,跟随阮邛修行,最终成为嫡传之一。
至于谢灵,更是大名鼎鼎,一洲山上皆知的修道天才,更是北俱芦洲天君谢实的子孙。
阮邛弟子当中,这位出身桃叶巷的年轻人,在宝瓶洲山上名气最大,修行资质最好,被外界视为龙泉剑宗下任宗主的唯一人选。
有人忍不住询问,“那刘羡阳是否剑修?境界如何?”
结果是人人茫然,就连与龙泉剑宗打过交道的老仙师,也不知真相,毕竟阮圣人嫡传当中,开山大弟子董谷都不是剑修。
“为何要与正阳山问剑?而且专程挑选今天,难道这个刘羡阳与正阳山有生死大仇?”
还是无一人知晓内幕。
可既然刘羡阳扬言问剑,多半是剑修无疑了。
只是境界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毕竟刘羡阳都不是宝瓶洲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之一。
一些个老成持重的老仙师,所思所想,要更高更长远些,不会满脑子都是打杀事。
“正阳山谋划已久,下宗选址旧朱荧,极有讲究,分明是要与龙泉剑宗争抢宝瓶洲剑道宗门的头把交椅。”
有些恩怨,很正常。比如庾檩那么个年轻天才,早先不就是在神秀山修行多年,莫名其妙就来了正阳山。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的胆子是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被山中某位剑仙一剑砍个半死,就会是一洲笑话,以后就再没脸下山游历了。还要连累师门,与正阳山将某些山上恩怨给挑明了,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不过脑子,太冲动了,不明智。”
“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意气用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