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瞥了眼头顶,四方云聚,而且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墨黑色,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是那女子剑修的手段,刘羡阳知道这一记剑术,是那拨云峰的成名绝学,穿云。
正午时分,阳光照射之下,穿透黑云帷幕,好似有八条剑光从天而降,剑尖直指刘羡阳。
刘羡阳心意微动,围绕一线峰的八方之地,涌现了八条剑气长河,冲霄而起,远处几条长剑密密麻麻攒簇一起的汹涌江河,剑气森森,绕过一线峰后山,拉扯到数条战线,好像一支支轻骑,赶赴那些金光过黑云处的战场。最终,半空中,浩浩荡荡的剑阵江河,与那女子元婴驾驭的云中落剑,针锋相对,如沙场上一支支铁骑对撞冲阵。
毕竟是位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化用几篇那些圣贤文豪的述剑诗,刘羡阳还是会几手的。
鬼修女子看也不看那穿云剑阵,身形蓦然散作七道虹光,虹光如箭矢散开,最终凝为身形虚幻的八位持剑之人,通体由雪白光线交织而成,分别有一剑递出,剑光变作一只只神异白驹,它们在前奔途中,倏忽现身,倏忽消逝,行踪不定,一起扑向一线峰刘羡阳。
是那翩跹峰的一门压箱底剑术,光阴似箭,白驹翩跹。
练气士的化形之术,一向不太入流,连旁门左道都不算,最下乘的,是那鸟雀走兽,或是仙家鸾鹤之流,若是能够现出大如山岳的蛟龙之相,或是某些凶悍异常的远古异种,并且能够拥有一两种与之对应的本命神通,才算上乘。翩跹峰这门幻化之术,就颇为不俗,能够让得道之士,地仙之流,粗略模仿那种传说中跳跃在光阴流水之中的灵物白驹,再携一缕剑意用以杀敌。
刘羡阳以剑气凝出一把长剑,随意挥剑数下,将数头轨迹诡谲的白驹悉数斩碎空中,此外一头亮如月光的白驹蓦然身形下沉,躲过那道剑光,马蹄一个轻踩地面,转瞬之间就来到一线峰台阶后方,刘羡阳头也不转,就是向后一剑,沿着台阶往下狂奔的白驹崩碎如瓷,最终仍是有四头光阴白驹撞在刘羡阳的金色剑阵之上,雪白光彩与金色日光一同炸碎。
女子剑修早就在等这一刻,终于祭出了本命飞剑,整个满月峰地界,天地灵气被汲取一空,瞬间漆黑一片,如白昼转瞬间就坠入黑夜,夜幕沉沉。
一线峰那边,阵法地衣由浅绿色,转为幽绿色泽,
满月峰上空,浮现出一轮皎皎圆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沉归碧海。
恰好人间坠月之处,便是刘羡阳所站之地。
刘羡阳依旧没有挪步,只是有些神色古怪。
这一场问剑,差不多可以了,再拖延下去,没啥意思。
明月依旧坠海,并无任何凝滞,但是一瞬间,犹有后手剑术的那个女子鬼修,便心神失守,如坠云雾中,许多或白描或彩绘的人生画卷,一一走马观花。
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异样,除了问剑双方,哪怕是神诰宗祁真这样的仙人境道门天君,一直在以掌观山河的神通观战,没有错过任何细微细节,依旧无所察觉。
而这位幕后供奉,此刻其实可算半个玉璞境的元婴鬼物,她竟然自身也并不清楚,正在游历自身的一幅幅人生画卷。
这就是刘羡阳那把本命飞剑的可怕之处。
梦中出剑,随意杀人。
任何一个人,都逃不过酣睡,每个人的睡眠,都是一条长河。
而刘羡阳每次入睡,就是一场溯流而上的远游,关键是他看过任何人一眼,此后就可以随意去往那个人的那条人生长河。
所以谁一旦与刘羡阳作同境之争,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宁姚,斐然,绶臣,陈平安,可能只有这些剑心极其坚韧的剑修,才可以在同境之时,有那还手之力,各凭神通,稍有胜算。
因为刘羡阳梦中问剑的唯一的“瑕疵”,就是刘羡阳入梦与人相见,是刘羡阳的一场顺流而下,却是他人的光阴逆流,也就是说,宁姚、斐然这些剑修,或天资堪称无敌,或剑心极为稳固,甚至是两者兼备,故而极有可能在第一个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如人在梦中恍恍惚惚,却依稀自知寤寐而梦,如果能够在那一刻,被梦中问剑之人,剑心异常清澈通明,凭此仗剑破开一场梦境,就可以避开刘羡阳越往后越凌厉的出剑。
这就是刘羡阳愿意一直拖着不来正阳山问剑的原因,只要不曾跻身玉璞境,老子就不算无敌。
不然陈平安那小子真能苦口婆心拦住他?从来只有刘羡阳教陈平安做事的道理。
一线峰台阶上的刘羡阳,没有一剑劈砍,去挡下那轮明月坠海,第一次挪步退让,施展缩地山河,去了半山腰,明月滚落在地,沿着台阶往上一路碾压,追随刘羡阳的身形,刘羡阳只得不再藏掖境界,蓦然现出一尊身高百丈的法相,抬了抬袖子,以玉璞境修士的袖里乾坤,将那轮“登山”明月收入袖中,大袖鼓荡,绢布撕扯迸裂声响不绝于耳,明月如滚球,四处乱撞,刘羡阳伸出手指,抵住袖子,袖中那轮明月,渐渐安稳下来,最终因为失去了女子鬼物的心神驾驭,好似无源之水,在袖中砰然而碎,在小天地中,散作无数雪白月色,月光微微渗出袖子,好个山上仙师的壶中日月长。
至于另外那个“刘羡阳”,就陪着那个女子鬼物,走在一条光阴长河当中,两人一同顺流而下,一一看遍她的人生往事。
一位满月峰女子剑修,她那五六百年的修道生涯,看似光阴漫长,实则只在各自心神的刹那间,而且如果不是刘羡阳心有所动,改了主意,以她迟迟没有察觉到梦境的处境,刘羡阳在梦中随便递出一剑,她就会最少被一剑消磨掉百年道行,并且还会被斩碎极多魂魄,况且以她本就腐朽不堪、好像只是苦苦支撑的魂魄,又能经得起刘羡阳的梦中几剑?
刘羡阳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轻轻喊出她的名字,一条光阴长河随之停滞,那个悠游回顾整个人生的女子鬼物,猛然“惊醒”,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不是一位刚刚跻龙门境的女修,身边也没有那个刚刚还在一并憧憬未来的师妹,更不在什么满月峰。她想要运转本命飞剑,却发现那把与主人相依为命的“涸泽”,依旧在本命窍穴当中,可是她心神微动,不管如何牵引,却好似被一座山岳死死堵住了气府大门,飞剑如何都不得出门杀敌。
刘羡阳看了眼“天外”,笑道:“还剩下点时间,带你见一见真正的山巅风景好了。”
之所以破例,是因为这个女子鬼物,可能是正阳山某个将来的“柳玉”。
下一刻,她只觉得四周景象变化,然后心弦紧绷,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一瞬间,一位好歹剑心依旧是元婴境的鬼物,竟然当场道心崩溃。
在那一望无垠的无穷大战场上,无数金身神灵高高在天,不计其数的妖族在地,天地间厮杀不断,尸骸遍地,如山脉绵延。
而她与那个刘羡阳所站立之地,竟是一头大妖手持法刀的刀尖之上,身高不知几千丈的大妖,一脚踩在山岳上,探臂持刀挑起,一双猩红眼眸,眼神炙热,它仰头望天,战意盎然。
刘羡阳淡然问道:“司徒文英,看在你很不像正阳山剑修的份上,我才带你来这边,你最后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两人视野所及,战况惨烈。
只不过刘羡阳是见怪不怪了,可是那个名叫司徒文英的鬼物剑修,却是惊心动魄,只是眼见景色,就已经头晕目眩,道心失守。
有那一双金色眼眸的彩甲神灵,矗立在大地之上,摊开手掌从天外接引一条璀璨星河,握住后作为一条长鞭,高高抡起,鞭打大地,大地支离破碎,沟壑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