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点点头,“记得,你藏铜钱和碎瓷片的那个。”
那个陶罐,除了取出了碎瓷片,好像后来就一直被陈平安放在祖宅那边,就连宁姚都不知道里边还有什么……“家底”。
而陈平安每次远游返乡,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泥瓶巷过夜一宿,独自一人,等着天亮。
年少时的陈平安,不希望任何人可怜自己,而且由衷觉得自己过得还好。
陈平安笑眯眯道:“其实我小时候,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贱卖了还钱,是有留了两样东西的。”
他的家乡是有个习俗的,不管有钱没钱,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不然就不算一个家了。
宁姚转过身,好奇问道:“什么?”
陈平安笑容灿烂,抬起双手,竖在身前,手心距离很短,轻声道:“一双我小时候穿的鞋子,就这么点大,哈,很小很小,对吧。”
然后陈平安又比划了几下,“还有件小衣服,摊开来,得有这么大。”
她猛然转过头,不去看那个满脸笑容的男人。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宁姚,以后我们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陈宁,好不好?要说随你姓,当然也是无所谓的,可我总觉得‘宁陈’不如‘陈宁’好听唉。”
陈宁。
陈平安的陈,宁姚的宁,安宁的宁,那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永远生活安定,心境宁静。
陈平安其实更想要个女儿,女孩更好些,小棉袄嘛,然后模样像她娘亲多些,脾气可以随自己多些。
————
宋续独自留下。
袁化境坐在屋内蒲团上,宋续也没有进屋子落座,就只是坐在门槛上,两座小山头的领袖人物,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时候。
袁化境吐出一口浊气,破天荒问道:“宋续,有没有带酒水?”
宋续笑道:“我又没有方寸物傍身,也不馋酒,没带。你可以找改艳或是余瑜,她们都愿意挣这个钱。”
袁化境沉默片刻,轻声道:“其实人心,已经被拆解殆尽了。”
宋续说道:“我又无所谓的,除了你,其余九个,也都跟我差不多的心态。所以真正被陈先生一并拆解的,只是你的私心和野心。真要复盘的话,其实是你,亲手帮着陈先生解决掉了一个本该有机会掣肘落魄山的潜在隐患。哪怕以后我们还会联手,可我觉得被你这么折腾一回,就像陈先生说的,只是排队送人头罢了。”
“除此之外,你不得不承认一点,单就你自己来说,已经没有半点心气,再去与陈先生问剑。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这对于我们剑修来说,其实就是彻底输了个底朝天。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缝补心境,不然最有可能出现心魔的,不是隋霖和陆翚,而是你袁化境。”
“对了,要是未来百年,一个修行资质最好的人,到最后反而成了境界最低之人,我能做到的,就是争取不来笑话袁化境。”
袁化境转头看这个金丹剑修的年轻皇子,“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
宋续摇头道:“比起陈先生和皇叔,我算什么聪明。”
这个袁化境,肯定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了,枭雄心性,一方豪杰。
宋续一直觉得,出一个丧元气、泄祖荫的将相公卿,不若出一个积阴德攒福缘的凡俗子弟。
所以宋续才会与袁化境始终聊不到一块去。而原本两人,一个宋氏皇子,一个上柱国姓氏子孙,最该投缘才对。
宋续双手抱胸,斜靠一旁,背对着袁化境,这位大骊的二皇子殿下,面朝庭院,“你有没有发现,陈先生和那个陈平安,就像两个极端?”
“国师曾经说过,世间任何一位强者,如果只是让人畏惧,根本不够,得让人敬畏。如果说之前那个自己开门、走出停水境的陈平安,让我们人人心生绝望,是万物灭尽,所以是十二地支中的那个‘戌’。”
“那么后来赶来救下我们的陈先生,就是在拣选我们身上被他认可的人性,那会儿的他,就是是卯?辰?震午申?好像都不对,可能更像是‘戌’之外的所有?”
袁化境望向那个背影,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大骊皇子。
在宋续温养出那把“童谣”飞剑之时,尤其是成为地支一脉的修士,就意味着宋续这辈子都当不成皇帝了。
袁化境问道:“宋续,你有想过当皇帝吗?”
宋续点点头,“当然有想过,我甚至恨过这把‘童谣’飞剑,然后在有一天,就突然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