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反而老神在在。
陈平安如实回答:“阴阳家陆氏,就会是下一个正阳山,可能更惨。”
礼圣笑道:“山上恩怨我还是见过一些的。”
老秀才帮忙补了一句,“不也没管。”
陈平安欲言又止。
礼圣举了个例子,“人和蚂蚱。”
一个都没问什么,一个就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陈平安却点点头,懂了。
宁姚是懒得多想,终于开始举杯喝酒。曹晴朗是百思不得其解,裴钱是一脸茫然,满头雾水。
蚂蚱断了条腿,还能活蹦乱跳。
而作为有灵众生之长的人,撇开修道之人不谈的话,反而无法拥有这种强大的生命力。
陈平安一听到这个比喻,就立即联想到了仙家渡船,在早先陈平安的想象中,一条穿梭云海的渡船,照理来说,是环环相扣、极其精密的存在,但是事实上,一艘仙家渡船的构建组成,除了那些秘不示人的关键阵法中枢,此外一切,其实要远远比陈平安想象中……粗糙。
那么同理,整个人间和世道,是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间隙和距离的,自己先生提出的天地君亲师,一样皆是如此,并不是一味亲近,就是好事。
礼圣如果对浩然天下处处事事管束严苛,那么浩然天下就一定不会是今天的浩然天下,至于是可能会更好,还是可能会更糟糕,除了礼圣自己,谁都不知道那个结果。最终的事实,就是礼圣还是对很多事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是有意一样米养百样人?是对某些错误宽容对待,还是本身就觉得犯错本身,就是一种人性,是在与神性保持距离,人之所以为人,恰恰在此?
崔东山曾经抛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论点,有人成为功德圆满的儒家圣人,或是成佛,或是成为白玉京的无垢真人,其实都是天大好事,那么假设若是有朝一日,人人果真皆是无错无过的圣人了?假设人人是文圣,是亚圣,又是如何场景?千万亿万人如一?到底是天大的幸事,还是会让我们这些修心不够的凡俗夫子,在今天就稍稍觉得有点心有余悸?
陈平安越想越远,自己浑然不觉,等到拿起了酒杯,喝过了一口酒水,这才回过神,立即收敛那些神游万里的繁杂念头。
礼圣说道:“想好了要去哪里?”
陈平安说道:“剑气长城。”
老秀才鬼鬼祟祟,朝一旁礼圣开始挤眉弄眼。
礼圣摇摇头,毫无意义的事情,已经证明你这个关门弟子,再无半点塑造出阴神和阳神身外身的可能了。
老秀才犹不死心,再试试看。
礼圣还是摇头。
老秀才抬起下巴,朝那仿白玉京那个方向撇了撇,我好歹吵架一场,还吵赢了那位死活看不顺眼文庙的老夫子。
礼圣没理睬,站起身,老秀才已经提前屁颠屁颠,来到礼圣身边,伸出双手。
礼圣无可奈何,只得对陈平安说道:“此行远游剑气长城,你的情形,会跟文庙那边差不多,类似阴神出窍远游。”
陈平安点头,然后伸出一手,将那把长剑夜游握在手中。
如此正好,京城刚好有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让陈平安比较留心,如果真能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可以验证某个心中所想,说不定就能回答学生崔东山当年提出的那个问题,可能最后答案还是不对,但好歹是作为先生对学生的一个答复。
下一刻,就像只有宁姚凭空消失,而留下来的陈平安,唯独手中少了那把夜游剑。
礼圣走向院门,老秀才和陈平安都跟上。
陈平安转头对两位学生弟子笑道:“你们可以去书楼里边找书,有相中的就自己拿,不用客气。”
曹晴朗和裴钱进了书楼,裴钱没打算借书,却看到曹晴朗跟个匪寇差不多,都不是什么贼不贼的了,眨眼功夫,就拿了好几本。
裴钱没好气道:“你差不多就得了。”
曹晴朗没理睬她,很快就从手里拿书变成了怀捧一堆书籍,看架势,是有借无还的那种。
裴钱拿他没辙,觉得要还是小时候的自己,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曹晴朗没来由说道:“你是不是有本册子,专门记录先生的板栗?”
裴钱怒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可是暖树姐姐跟小米粒都不知道的。
她确实秘密珍藏有一本册子,比所有账簿都要深藏不露,被她偷偷命名为《板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