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宽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先前那个在户部衙门里边,与关翳然坐着喝茶的外乡人。
何况距离上次在衙署那边见面,时隔不久,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能与关翳然随便开玩笑的人。
让荆宽记忆深刻。
好像此人被误认为是个在门口招徕生意的店小二了,前边有客人竟然开始与他询问些什么。
那人也不恼,笑着伸手朝酒楼里边,约莫是在帮着指路。
关翳然快步上前,瞥了眼酒楼招牌,“啧啧,真会挑地儿,百余家酒楼,就这家的酒水最素了!”
陈平安笑道:“
素归素,一顿饭的开销可不低。”
关翳然摆手道:“去隔壁,去隔壁!我身边这位荆大人,喜欢吃荤不吃素。”
陈平安笑望向那个年轻有为的户部郎中,按照关翳然的说法,此人还兼管户部北档房的鱼鳞图册。
其实上次见面,陈平安就已经发现这位年轻官员身后,有多达六只由各路山水神祇悬挂起的大红灯笼,灯笼之上,皆有某某府、庙秘制的字样,所以会让这位郎中大人在望气士眼中,显得文运浓郁,与此同时,此人哪怕是独自一人在跋山涉水,行走在深山老林,自会邪祟避让,鬼魅胆怯,能够让山水精怪主动绕道。
荆宽赶紧说道:“这里就好。”
陈平安笑道:“郎中大人,确定不换酒楼了?事先说好,郎中大人要是与我客气,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见他们都没挪步,好像那个青衫男子等着自己改变主意,荆宽只得压低嗓音,与关翳然疑惑问道:“那位陈剑仙什么时候到?”
关翳然忍住笑,抬手指了指陈平安,“陈账房,咱们荆大人问你话呢,那位陈剑仙到底什么时候到,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别让我们荆郎中久等啊,堂堂清吏十司的一司主官,管着三州的钱袋子,悠着点,便是刺史大人这样的封疆大吏,在户部衙门里边瞧见了荆大人,都得矮一头。”
户部的清吏司,在大骊六部当中,郎官最多,因为管着朝廷的钱袋子,官场绰号也最多,户部是孙子衙门,那么郎中衙署就是讨骂处,还有什么口水缸。
陈平安一抬脚,关翳然一个蹦跳躲开,指了指陈平安,哈哈笑道:“郎中大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陈账房,就是你今夜要喝趴下的那个人了。”
荆宽愣了愣,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只得与那位剑仙作揖致礼,同时致歉,“陈山主,之前在衙门里边,多有得罪了。”
先前在关翳然这个王八蛋屋内。对方自称是关大人在江湖上收的小弟,刚到京城,就赶过来拜山头……
原来这位陈剑仙,说话挺风趣。
“我也豪气一回,打不过他,还喝不过他?”
自己说话岂不是更风趣?
陈平安笑道:“得罪不得罪的,口说无凭,等会儿酒桌上见。”
三人一起跨过门槛,走入酒楼,陈剑仙亲自领路,先后登上楼梯的时候,荆宽偷偷给了关翳然一肘子,压低嗓音气笑道:“关翳然,你贱不贱?!”
关翳然一本正经道:“说啥呢,咱们前边这位才是剑仙。”
到了顶楼一处雅间,陈平安自带酒水而来。
不过菖蒲河这边的大小酒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客人可以自带酒水,但是还是得交一笔钱,价格不等。
其实就是专门给那些山上神仙订立的规矩,反正在此宴请朋友,也不缺那点银子,都不是什么神仙钱。
关翳然之前的所谓“素”,其实就是这座酒楼内,没有被称为“酒伶”的妙龄女子,帮着客人们做那温酒倒酒,也无女子乐师们的助兴。
所以这里的酒水滋味,是京城出了名的寡淡。
关翳然落座后,笑眯眯道:“陈账房,先前送我一方砚台,听说出自水舷坑是吧?”
之前陈平安去拜访关翳然,送出一方抄手砚,陈平安欺负对方不了解内情,就说是云窟福地那处砚山的老坑,还随便取了个“水舷坑”的名号。
诈我?陈平安一脸疑惑道:“不然?”
关翳然嗤笑道:“别说那座砚山的几个老坑,就是新坑,好像也没什么水舷。陈账房,送礼送得很有学问啊。”
“怎么,是陈剑仙出手阔绰,花高价跟云窟福地,直接包下了那座砚山的一块地盘,取了个名字叫‘水舷坑’,打算转销咱们宝瓶洲,方便坐地起价?”
这方抄手砚,其实被关翳然慷他人之慨,转赠给自己衙署的那位尚书大人了。
要不是马尚书的那俩闺女,长得实在是太随她们爹了,
什么尚书大人,见外了不是,关翳然如今肯定直接喊一声岳丈大人了。
倒是那位鸿胪寺卿长孙茂的孙女,那才叫一个俊俏水灵。所以意迟巷和篪儿街的年轻人,但凡有点胆子的,在路上见着了脾气极好的老寺卿,就都喜欢厚着脸皮喊声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