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会心一笑,懂了,蜀中暑还是个有强迫症的,有点类似黄花观的刘茂。
杨木茂流露出一种颇为羡慕的神色,“传闻那位符箓于仙,有次路过流霞洲,在天隅洞天歇脚,见着了那个刚开始背书的年幼蜀中暑,起了爱才之心,只是蜀中暑的娘亲不舍得让儿子去当什么道士,再者在那位妇人看来,当时于玄透露出来的意向,只是收取蜀中暑为嫡传,又不是那个关门弟子,蜀中暑毕竟是独子,未来肯定还要继承天隅洞天,所以拜师收徒一事,就没成。”
能够成为于玄的嫡传,哪怕不是关门弟子,这等造化,确实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杨木茂嘿嘿笑道:“何况蜀中暑之所以不来飞升城,是因为这家伙有些乱七八糟的怪癖和讲究,他说飞升城里边,有个隐官大人的避暑行宫,跟他的名字不太对付,故而不宜来此游历。”
陈平安挥挥手,“你们的包袱斋,我不掺和,身上没钱。”
崔东山就带着杨木茂屁颠屁颠去了店铺,俩人躲柜台后边蹲着,开始以物易物,法宝一多,难免鸡肋。
不到半炷香功夫,两人就勾肩搭背离开铺子,返回酒桌,一个要给对方倒酒,一个说我来我来,相亲相爱得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杨木茂约莫喝过了一坛酒,刚好微醺,起身告辞离去,就此北游,既然不用找那雅相姚清,就安心在北边落脚了。
陈平安带头走街串巷,将杨木茂送到北边的城外,崔东山和小陌尾随其后,因为是徒步,一路上都是二掌柜的熟人,招呼不断,期间陈平安都会停步聊几句。
杨木茂打了个道门稽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人兄可以停步了。”
陈平安停下脚步,抱拳相送,笑道:“万千珍重。”
从头到尾,杨木茂都没有询问那个小陌的身份,只是临了,单独为小陌打了个稽首,郑重其事道:“大恩不言谢,晚辈定然铭记在心,山高水长,总有机会报答小陌先生。”
陈平安代为解释道:“木茂兄的话外意思,是有些大腿,抱一次怎么够?”
杨木茂也是个混不吝的,并不否认此事,爽朗笑道:“最知我者,好人兄是也。”
小陌微笑道:“杨道友既然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小陌的朋友了。将来若是有幸再会,不管是身在何地,杨道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有话直说,无需客气。”
这个黑衣书生的心弦,颇有意思,与自家公子久别重逢,还真有几分相当心诚的亲近之意,只是此人故意嘴上不说。
而自家公子对此人,好像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刮目相看。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遥想当年,整座天下,能够让小陌有此感受的人间道友,屈指可数,落宝滩畔的那位碧霄洞洞主,算一个。
一切言语反而是累赘,只需相视而笑,便是莫逆于心。
杨木茂怔怔看着那个黄帽青鞋的“青年”剑修,忍不住问道:“敢问前辈境界?”
小陌坦诚以待,“不是十四境。”
十四境之外,自己境界如何,就得看被问剑之人的境界了。
崔东山乐不可支。
杨木茂心里大致有数了,最少是个仙人境剑修,极有可能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飞升境剑修,难道是那位老大剑仙留给末代隐官的护道人?是那剑气长城多年不曾露面的刑官?还是更为隐蔽的祭官?算了,想这些作甚,杨木茂收敛思绪,感慨道:“这一遭,没白走,先是他乡遇故知,又认识两位新朋友,直教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陈平安以心声道:“那种‘我不是我’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今天我的出手相助,你其实不用多想。”
杨木茂小心翼翼问道:“好人兄到底是提醒我‘不用多想’,还是‘不可不想’?”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笑道:“那就当是我一语双关?”
杨木茂犹豫了一下,问道:“我那件百睛饕餮法袍,不知如今是谁穿戴在身?”
那件法袍品秩不高,但是暗藏玄机,炼制得当,可以一路提升品秩,曾是大源王朝崇玄署宝库里边的一件重宝,不然当年杨凝性也不会选择穿着这件法袍外出游历骸骨滩。
陈平安伸手探出袖子,拍了拍木茂兄的肩膀,“又没喝高,少说几句醉话,小心御风途中崴脚。”
杨木茂放声大笑,身形化作一团黑烟,转瞬间便往北方飘然远去。
目送杨木茂远去数百里之外,陈平安转身走回飞升城,说道:“东山,那处草堂,最好还是归还玄都观。”
这次陈平安临时起意来到飞升城,当然主要是还是想念宁姚。此外陈平安原本还想离开五彩天下之前,去找崔东山一次。
毕竟崔东山最早想要创建的落魄山下宗,就在这个五彩天下。
在功德林那边,老秀才曾经给过陈平安一个地址,路线清晰,不算太好找,因为山水迷障比较多,却不至于难如大海捞针。
说是让陈平安这个关门弟子得空,就去那边看看。老秀才当时说得大义凛然,既然先生与白也是兄弟相称的挚友,那么你自然就是白也的晚辈了,替长辈洒扫庭除之类的,是本分事,推脱不得。
崔东山点头道:“当然,我就是在那边散散心,免得被白玉京截胡,不会久留,只等玄都观道士过去接手,我就会离开,绝无二话。”
先生学生,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以孙道长的脾气,不得投桃报李?
龙虎山外姓大天师梁爽,曾经问过崔东山,阳神身外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