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笑道:“举贤不避亲,也轮不到我一个文脉外人。”
文圣一脉几位嫡传当中,肯定只有这个年纪最小的家伙,说得出这种话。
也难怪老秀才最偏心关门弟子,最像他嘛,最爱喝酒,脸皮厚,有长辈缘。关键是陈平安还找到了媳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算是为文圣一脉“破天荒”了?
只说长辈缘一事,崔瀺这位昔年文圣首徒,才气太高,故而哪怕绣虎明明温文尔雅,神色和煦,待人有礼,却依旧会给人一种气势凌人的错觉,而弟子齐静春是因为深居简出,极少外出游历,刘十六因为出身的缘故,有几人能与他比道龄,故而浩然天下有几个“长辈”敢以长辈自居?至于那个公认是“文圣一脉惹祸精”、脾气最差的左右,练剑之前,就是一副天生的冷面孔,练剑之后,更是连累老秀才四处赔笑脸与人登门道歉。
陈平安笑问道:“前辈能不能让青同道友破例跨入地界,做客山中,这家伙对咱们穗山的素斋,神往已久。”
周游不置可否,呵呵一笑,“怎么就是‘咱们穗山’了?”
陈平安说道:“前辈既然与先生熟悉,是莫逆之交,晚辈与穗山怎么都能算个‘半熟’。”
周游提醒道:“既然只是半生不熟的关系,那就别打那些碑刻文字的主意了。”
陈平安问道:“那炷山香?”
周游点头道:“没有问题。”
老秀才确实有个能为先生分忧的好学生。
等到将来这场缝补地缺的事迹,真相大白于天下,呵呵,以老秀才的一贯作风,别说文庙那帮陪祀圣贤要被烦得不行,恐怕就算到了礼圣那边,老秀才都要撂几句
但是老秀才也有可能会难得沉默。
如读一本好书,不舍得分享。
乖乖站在原地等消息的青同,心湖中蓦然间响起了一道来自穗山的法旨,竟然是准许她登山游览此山,入山吃一碗素面。
那尊神人,金身无漏,以青同的望气术看来,就是一种“山高几近与天齐”的雄伟气象。
以至于青同总觉得在这中岳地界边境线上,周游若是从穗山那边一剑递出,青同略微掂量一番,自己可能就不用回桐叶洲了。
所以侥幸得以去穗山吃完素面再走,真是意外之喜,青同毕恭毕敬遥遥行礼,与周游道谢过后,这才依葫芦画瓢,与那陈平安有样学样,到了山脚那边,且走出一幅梦境画卷,哪怕今天是大年三十,沿着那条主神道登山烧香的善男信女,依旧是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穗山如此香火鼎盛,难怪周游能够淬炼出那尊金身。
青同重新头戴幂篱,隐藏在凡俗夫子队伍中,走在那条熙熙攘攘的山道中,青同沾沾自喜,神色颇为自得。
跟着郑先生厮混,真是不愁吃喝呢。
看看,穗山大神都要给一份面子的。
周游带着陈平安来到穗山之巅,登高远眺,教人只觉得此山之外众山皆小。
有人曾说,神道混沌为一。
有人却说,吾道一以贯之。
至于双方,孰是孰非,到底谁是万物归一,谁是一生万物,暂时看来,未有答案。
周游问道:“这青同为何会觉得你是郑居中?”
陈平安坦诚道:“是被九真仙馆的云杪误导了。”
周游笑道:“好像聪明人最怕郑居中。”
陈平安点头道:“太聪明的人,都会怕那个最聪明的人。”
周游眼神玩味,斜了一眼陈平安。
陈平安心中了然,摇头道:“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达到师兄和郑先生的心力境界。”
青同没敢一路慢悠悠散步登山,此刻已经在山君祠庙附近的一座面馆落座,吃起了一碗热腾腾的素面,滋味极好,名不虚传。
周游说道:“原本属于那枚‘小酆都’剑丸的机缘,过时不候,如今已经花落别家。”
陈平安洒然笑道:“就当是命里八尺莫求一丈了。”
周游点点头,若是没有这份胸襟气度,还求个什么十四境的纯粹剑修,说道:“不比其余八洲,尤其那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一个毕竟是你的家乡,一个是隐官身份最为管用,都与你天然亲近。但是这中土神洲,向来最重礼数,一个人年轻气盛与无视规矩,是两回事,其余山君府,我先帮你打声招呼,就说你接下来会神游五岳,如何?”
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致谢一声。
就当是让青同好好吃完那碗素面了。
临行之前,陈平安与山君周游抱拳致谢,“穗山是我先生唯一一处开心饮酒之地,以后只要有用得着落魄山和青萍剑宗的地方,晚辈但凭差遣。”
周游没有与年轻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