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喦调侃道:“心思单纯,也该有一些心思单纯的问题才对。可惜了。”
至圣先师说道:“人之天性,不可过早拗扭,但是又不可不知道与理,只是具体落实在教化一事上边,也绝不可太过生硬。”
“在你的弟子裴钱和学生曹晴朗那边,就做得很好。”
“陈平安,你自己要小心某个前车之鉴,不要成为那种人,最终遭受一场君子之诛,不然到时候就不止是邹子等着你犯错,还会有礼圣来帮你纠错了。”
“记住了。”
因为陈平安知道至圣先师在说谁,是被至圣先师亲手诛杀之人,此人此事,在数座天下,都是一桩不小的公案。
“但是你的传道授业解惑,有个不小的问题。陈平安,你知道在哪里吗?”
“容易太像我。”
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至圣先师摇摇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走了一遭书简湖,让你怕了,畏手畏脚,好些个道理,在你心宅四处碰壁,相互掐架。虽说道理碰壁的闷声闷响即是良知。但是如你这般喜欢扪心自问,就太过了,一直用道理磨砺道心,虽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有自己的长远打算,但是不可否认,总有一天,一个不小心,是会出大问题的,届时邹子可就要来一句气死人的‘不出所料,果然如此’了。”
陈平安说道:“我会小心再小心的。”
吕喦突然说道:“既然至圣先师都在这里了,就不问问看,你自以为出乎私心以报私仇,到底可行不可行,此生必须要做之事,对错如何?反正如今至圣先师,打定主意撒手不管‘天下事’了,想必也不会拦阻你,可要说至圣先师都认可了,岂不是更加心安?”
在黄粱派祖山那边,在与李槐分别之前,陈平安算是第一次以小师叔的身份,留给了李槐一份课业。
是让李槐思考一个问题。
假设你李槐是一个游侠,有天路过某地,遇到了一个在当地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人,游侠深夜潜入,将其打杀了就此离去。
而这个人的家族中,有个原本应该饱读诗书、去参加科举的儿子,从此心性大变,一辈子的追求,就是与这个游侠复仇,从一个原本心性尚可的读书种子,甚至将来有希望变成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在报仇路上绝不回头的执拗之人,在之后数十年间,犯下诸多罪业,一直在滥杀无辜,胜过父亲作为何止十倍百倍,直到他找到那个过路游侠报仇……
陈平安给了李槐三个小问题,第一,这些因果,与这位被蒙在鼓里的游侠有无关系?第二,如果游侠可以事先知道会出现后续所有事,还要不要杀那读书种子的父亲,或是那晚就干脆将那读书种子一并杀死?第三,你李槐要是那个游侠,在面对复仇之人,有两个选择,一种选择是自己认错,对方就此收手,另外一种选择,是你不认错,那个昔年的读书种子大仇得报之后,就会继续一直杀人,那么你要不要与他认错?
李槐当时问了一问题,游侠能不能在行侠仗义铲除恶人之后,就留在当地不走了。
陈平安摇头说不行,要么你就得直接面对第二个问题,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余地。
李槐头疼得不行,陈平安就说可以慢慢想。
不过在吕喦看来,陈平安给李槐的这个难题,与陈平安自身处境,当然是两回事了,不能相提并论。
至圣先师大笑起来,“我们都是读书人,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不言不语,事迹即理。”
“归根结底,无非是纠结一事,我们心中,真正说服自己的道理,到底有无道理,是否称得上天经地义。”
说到这里,至圣先师摇头道:“陈平安,你只是像剑修,太不像我们儒生了。”
青同都有点担心陈平安了。
这句话,分量可不轻!
关键还是至圣先师亲口说的!
至圣先师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按住栏杆,“要不是当时这件事影响极其深远,道祖离开了莲花小洞天,还拉上了另外那位,邀请我去那边商议那场万年之约,齐静春自己又下定了决心……”
这位老夫子突然蹦出一句三字经。
吕喦立即咳嗽一声,提醒至圣先师你在自己的儒家弟子这边,多少注意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