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虚观是小县城里边的小道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毛锥是那座小道观的典造,也就是管伙食的。
可好歹是个清流入品的道官。走在路上,被人称呼,是可以有个“老爷”后缀的。
而他的师父,更是道观的知客道士,地位仅次于观主和监院,第三把交椅。
年轻道官在这边摆书摊,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年少时就当那跑山人,入山采药,抓蜈蚣,编织蟋蟀笼,什么挣钱活计都肯做。
照理说,又是个道官,相貌也不差,不至于打光棍才对,可问题在于,街坊邻居,都说这个姓毛的典造老爷,好像有点脑子拎不清。经常愣愣发呆,或是吃着饭,一下子就会满脸泪水,问题是也没个哭声。久而久之,也就没谁敢提亲了。不然有度牒的道官老爷,哪个不是香饽饽。
毛锥手掌摊放着一油纸包的酱肉,里边放了七八蒜瓣,正在细嚼慢咽。
街上来了一位青年道士,头戴硬沿圆帽的混元巾,露出发髻,以一支黄杨木簪横贯之。
外乡道士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小道观的匾额,微笑道:“好个挹盈注虚,取有余以补不足。”
持盈之道,挹而损之,方可免于亢龙之悔,乾坤之愆。
青年道士转头笑望向那个毛锥。
大州小国,大郡小县,小小道观,却是一位大修士。
不是“却有”,而是“却是”。
因为道观众人,与道观本身,就是这位道士所化。
毛锥转头望向那位叹了口气,“收摊了。”
孩子们立马不乐意了,毛锥只得说道:“下次每人看三本书,都不收钱。”
反正也没有什么下次了。
孩子们欢天喜地,一哄而散。
至于那几个青壮,也没计较什么,拗着性子,骂骂咧咧几句也就走了,主要是觉得那个外乡道士,不像是个善茬。
青年道士笑道:“费了老大劲,才找到这里。难怪陆掌教找不到你。”
毛锥说道:“他不是找不到我,是暂时不需要找我。”
青年道士笑道:“反正一样,都是贫道先到一步。”
“青神王朝护不住你的,姚清顾虑太多,境界也差了点意思,所以就与贫道打了声招呼。”
“贫道的地肺山,大阵一开,你再往华阳宫老祖洞一躲,护住你百年光阴,想来问题不大。反正开启山门大阵的一切花费,贫道都可以与青神王朝报销。”
毛锥冷笑道:“你就不担心下一刻,他就在眼前了?”
“一来贫道的阵法造诣,与遮蔽天机的手段,都不算太差。”
青年道士走到摊子那边,挑了条长凳落座,微笑道:“再者,‘明摆着’与白玉京不对付的,已经有了玄都观和岁除宫,再多出一个地肺山,也不算什么,真无敌嘛。”
幽州某个国力底蕴不输并州青神王朝的大国,其中弘农杨氏,自古就是庙堂主心骨。而杨氏历来是华阳宫的最大香客。不单单是香火钱,地肺山的众多道官,都来自弘农杨氏。
只要落在某个一百年内的白玉京手上,可罚可不罚的,必然重罚,可杀可不杀的,必杀。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反正谁都清楚,余斗从不刻意针对谁,只是就事论事。
问题在于这个道老二,每次问责违禁之人,按例或杀或重罚,除了就事论事,还会追究“教不严,师之过”,让整个山头低头,这也没什么,地肺山曾经有个被剥除天下道士度牒、永世不得录用为道官的年轻人,不服气,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师尊和山头,非要与道老二讨要一个说法和公道。
而这个人,不但出身弘农杨氏,也是这位“青年道士”的最小弟子。
结果闹了一场,这个姓杨的昔年道官,不但罪加一等,又连累家族“子不教,父之过”,不至于让弘农杨氏伤筋动骨,至少
当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青冥天下的十人之一,那次就站在白玉京边界,远远看着那座白玉京的五城十二楼。
而他便是地肺山华阳宫的老祖宗,高孤,道号“巨岳”。公认数座天下的炼丹第一人。
毛锥摇头道:“你还是太小觑那个人了。”
高孤微笑道:“不如换个说法,是高孤高估自己了?”
毛锥扯了扯嘴角,“这个笑话听着不错。”
“纯阳道友曾言,一粒金丹在吾腹,始知我命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