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故乡哑巴湖那边,周米粒见过很多。周米粒一下子就生出了亲近之心,小脸蛋,两条疏淡微黄眉毛,就像挂满了喜悦。
她赶紧放下茶碗,再将桌上的金扁担和绿竹杖取下,斜靠着长凳,周米粒快步向前,只是没有跑出屋子太远,站定后,一只手轻轻拽住棉布挎包的绳子,稚声稚气道:“两位贵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咱们这儿叫青衫渡,属于青萍剑宗地界,与客人们道个歉,如今渡口建立没多久,尚无供人远游的渡船。”
背着竹箱的年轻男子,看着那个斜挎棉布包的小水怪,神色柔和,轻声道:“我叫张直,是个走南闯北的包袱斋,来这边逛逛,不乘坐渡船远游,你们宗门有无需要外人注意的山水忌讳?”
周米粒摇摇头,笑道:“来者是客,无甚忌讳。”
其实话一说出口,小米粒就后悔了,怪自己业务不精啊,只是来这边巡山,渡口忌讳规矩啥的,得问过裘嬷嬷和醋醋姐姐才行,完蛋了,完蛋了,如何补救,如何是好……黑衣小姑娘皱着疏淡的两条小眉毛,愁啊,等会儿与两位外乡人寒暄过后,就赶紧找裘嬷嬷搬救兵去。
张直笑道:“这位小仙师,能否容我们歇脚片刻?”
周米粒使劲点头,学暖树姐姐与他们施了个万福,“请。”
一起走向那张桌子,张直身边的那个胖随从,笑着自我介绍道:“小仙师,我叫吴瘦,胖瘦的瘦,道号灵角,空灵之灵,不是吃的那种菱角。”
周米粒赶忙回话道:“大仙师,我叫周米粒,碗里米粒的米粒,能吃的那个米粒。”
吴瘦笑着点头,以眼角余光瞥了眼密雪峰,心声说道:“主人,庞超就在山上瞧着这边,不过看样子,庞超不会主动下山来见主人。”
张直以心声答道:“见了也没什么可聊的,不见好,省得尴尬。吴瘦,如果能够见着那位年轻隐官,你就莫要旧事重提了,不讨喜,别搞得我们像是登门讨债似的。”
身边这个吴瘦,是昔年宝瓶一洲包袱斋的话事人,其实与落魄山还有点渊源,因为牛角渡最早的那个包袱斋,就是吴瘦当初亲自与大骊宋氏
打下了基础,只是吴瘦胆子太小,气魄不够,或者说是光盯着可见的财路,结果没做几年生意,便早早撤掉了人手,关门大吉,只留下了个空壳子,算是便宜了后边与北岳魏檗一同接手牛角山的落魄山,山头都归人家了,自然就顺便将那些仙家建筑一并收入囊中。但是这么多年,落魄山一直没把那边的渡口生意真正做起来,一开始还是门派的底子薄,手里边没货,后来开辟出了一条北俱芦洲东南航线,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就开始打仗了,整座牛角渡被大骊军方征用,商贸运转一事就彻底搁浅了,这些年形势有所好转,但是还缺个会打算盘的主心骨,幽居修道,与跟人做生意,隔行如隔山。
因为吴瘦当年自作主张撤出宝瓶洲绝大部分的包袱斋,这么一档子事,与大骊宋氏闹得不太愉快了,在那之后,包袱斋等于是彻底失去了宝瓶洲这块地盘,只要大骊宋氏一天不改口,包袱斋就不敢擅自在宝瓶洲开张,哪怕是齐渡以南,都已陆续复国,包袱斋还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走了个绣虎,来了个隐官,何况这两位还是同门师兄弟。
周米粒等到两位商贾落座后,问道:“张先生,吴仙师,要喝茶么?”
吴瘦瞥了眼桌上的茶碗,茶叶与煮茶之水,都不讲究,确实粗茶,便摇头笑道:“不用了。”
张直却说道:“劳烦周仙师,给我来一碗热茶。”
周米粒立即站起身笑道:“好嘞,张先生稍等片刻。”
吴瘦疑惑道:“这头小水怪,瞧着脑子也不太灵光啊,不似伪装,就只是个洞府境,她真是落魄山的右护法,能当护山供奉?就不怕外人看笑话?”
张直微微皱眉。
一道白虹贴地长掠而至,飘然落座,坐在一条长凳上,招手大声喊道:“右护法,别忘了算上先生和我的两碗。”
除此之外,又有一位青衫客站在吴瘦身后,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上,“我家周米粒担任落魄山右护法,你一个外人,有意见?”
正是一路慢悠悠返回仙都山的陈平安和崔东山。
吴瘦愣在当场,自己不是以心声言语吗?
怎就被听了去?
吴瘦刚要有所动作,就发现肩膀上的那只手,往下一按,整个人身小天地的灵气运转随之凝滞,如河水结冰一般。
那人继续笑道:“我问你话呢。”
张直抱拳道:“陈山主,吴瘦口无遮拦,多有冒犯,我先帮他道个歉……”
陈平安斜眼望向那位包袱斋老祖师,直接打断张直的言语,“这里是青萍剑宗,你帮不了他。”
崔东山绷着脸憋住笑,好好好,这张直真是自家好兄弟,吴瘦更是条铁骨铮铮硬汉子,敢在这青衫渡,这么说小米粒,脑阔儿都给你敲烂。
看看,自家先生平时脾气多好,更是一贯礼敬前辈的,这都给你们整生气了,活该活该,千不该万不该,说咱们小米粒的坏话。
陈平安单手负后,一手搭在吴瘦肩膀上,身体前倾,低头弯腰,微笑道:“再这么装聋作哑,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
吴瘦颤声道:“恕罪,隐官恕罪,无心之语,多有冒犯,是我鬼迷心窍了,脑子犯浑。”
小米粒和胡楚菱一起端来三碗茶水。
醋醋将两碗茶水轻轻放下,小米粒负责端给张直,她朝好人山主咧嘴一笑,这个张先生是外人哈,礼数要足,双手奉上。
陈平安笑眯起眼,轻轻点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