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研山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出身很好的懦弱少年,原本大概能算是个与自家马彻差不多的读书种子吧,自从他参加过一场乘坐仙家渡船远游的秋狩后,少年再与人对视,眼神就变得凌厉异常。
妹妹马月眉对此还奇怪来着,马研山也只玩笑说是少年到了时候就会开窍,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信?你看他如今看女子,还只是看脸吗?都会看胸脯腚儿大长腿了。
马家在京城并不扎眼,当年精心挑选的宅子所在街道,其实都是些祖上阔过的破落户而已,甚至很多当了二十年的街坊邻居,都只是将马家误认为一个小有家底的暴发户,平时相处起来,可能都瞧不上只是有几个臭钱而已的马家。
但是马家府门张贴的彩绘门神,家族供奉修士,那拨不是七境就是六境的数位护院拳师
马研山大略估算过,就马家明里暗里的底蕴,别说对付个玉宣国生意上的对手或仇敌,就是扫平一座宝瓶洲山上的三流仙府,都足够了。
马研山收起杂乱思绪,伸手拍了拍美妇人的脸颊,“山名更改一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这位山神娘娘,一直觉得折耳山不好听,想要改名为“折腰”。
妇人不恼反笑,施了个万福,与马研山致谢。
马研山走出酒肆,拇指抵住食指,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就跑来一匹没有缰绳的枣红色骏马。
醉醺醺的贵公子娴熟上马,手中金鞭重重一摔,在官道上纵马狂奔。
折耳山祠庙附近的一座山岭,有个青年坐在一棵古松树枝上边,看着远方山脚酒肆,那支骑队来了又去,最后是那位狐裘公子的纵马扬鞭。
他站起身,视野开阔,折耳山素来以山势高耸著称于朝野,周边群山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远山绵延,如庙堂朝士抱玉笏,近山美若仕女盘鬒发。
此身如在巨海中,青浪昂头复垂首。
这个第一次踏足玉宣国山河版图的青年,孑然一身,双手抱住后脑勺,远眺那座灯火如昼的繁华京城。
他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不朽是不朽的牢笼,永生是永生的代价。”
身形一闪而逝。
山脚酒肆那边,美妇人正在关门,她转头望向那个缓缓走来的年轻男子,妩媚笑道:“客官,对不住,酒铺要打烊了。”
青年笑道:“既然是开门做生意,不差这一会儿。”
妇人皱了皱眉头,若非瞧不出对方的道行深浅,她还不稀罕这点酒钱,脸上挤出个笑容,“公子,酒肆是小,酒水却贵。”
青年点头道:“价格再贵都不怕,宋夫人都记在马研山账上好了。”
妇人心一紧,一只绣花鞋不易察觉地轻轻脚尖碾土,与折耳山祠庙供奉的那尊金身相互牵引。
青年缓缓前行走向酒肆,只是当他挪步的第一脚落地,山神娘娘就惊骇发现自己与祠庙跻身失去了联系。
青年与那个身体僵硬山神娘娘即将擦肩而过之时,他突然伸出手,胳膊挽住她的脖子,就那么将她往后拖拽而去,走了几步,约莫是嫌弃对方累赘,轻轻一推,美妇人摔在店铺内,青年走入铺子,一屁股坐地,一手撑在膝盖上,再挥挥手,“赶紧的,煮两壶铺子最贵的酒水,年头越久越好。”
妇人摇晃起身,胆战心惊,颤声道:“小神折耳山宋腴,敢问仙师名讳。”
“我运气不错,投了个好胎,跟马研山同姓。”
青年咧嘴笑道:“看在你跟我这个宝贝弟弟关系如此好的份上,就直接喊我名字好了,马苦玄。”
宋腴脸色惨白。
马苦玄问道:“怎么,还要我亲自煮酒请你喝?”
在折耳山神忙着煮酒的时候,面朝铺子大门那边的马苦玄,单手托腮,他死死盯着路旁生长茂密的丛丛野草。
他要是再不来玉宣国京城,估计就只能收尸了吧。
说来有趣,杏花巷的他,跟那个泥瓶巷姓陈的泥腿子,一个同龄人眼中的傻子,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扫把星,后来又是差不多时候离开的家乡,好像此生皆喜作远游,他们留在家乡的岁月反而不多。
新仇变旧恨,怨如春草,游子更行更远还生。
又像有一坛窖藏了四十来年的老酒,被某人摆放在一张桌上,对饮双方,愿不愿意喝都得喝,醉者必死醒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