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喜欢那种觥筹交错的酒宴应酬,相信在这座京城,就在今晚,都有很多山上山下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虽然杨朴知道,很多时候这类酒桌上的人情世故,是必须的,而且是有用的,当真可以拉近关系,比如与谁凑上去混了个熟脸,对外宣称与谁就是朋友了,是真能借机“挣钱”的。
归根结底,就是投其所好,各取所需。只是杨朴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些,更不擅长。
对面那个青年鼓起腮帮,使劲吹气,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仔细打量着杨朴。
在杨朴吃完砂锅,连锅底那点汤都喝完,就要结账离开的时候,青年开口笑道:“杨大哥,这就走啦,我都帮你多点了份砂锅,别着急走,咱俩边吃边聊。”
言语之时,青年将那只砂锅推向杨朴,满脸笑意,大献殷勤。
杨朴疑惑道:“你认识我?”
青年使劲点头,“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杨大哥!你与我家先生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啊,又与咱们周首席约了一顿酒的。”
杨朴内心微动,立即以心声道:“你是青萍剑宗的谱牒修士?还是陈先生的学生?”
青年满脸震惊神色,嗓音微颤,“杨大哥莫不是会算卦,这都猜得出来?”
杨朴一时语噎,此人真不是说反话?只是见对方神色诚挚,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半会有点吃不准,杨朴只得笑道:“不是特别难猜吧?”
先前在太平山的山门口,杨朴认识了陈平安和姜尚真。
对方言语中的关键词,当然是那个好似暗语的“周首席”。
玉圭宗的姜尚真,姜老宗主,是北边宝瓶洲那座落魄山的首席供奉,这件事,如今在桐叶洲山上,还不算路人皆知。
至于杨朴认识陈平安和姜尚真一事,他不是那种喜欢拿跟谁认识去说事的人,所以如今整个大伏书院,知晓此事的,就只有三位正副山长。
既然对方是陈先生的弟子,所以杨朴就大大方方挪过那只砂锅,重新拿起筷子,卷了一大筷子放入嘴中,这才含糊不清笑问道:“怎么称呼?”
青年笑道:“我是先生的得意学生,没有‘之一’的那种,姓崔,名东山。杨大哥喊我东山即可,喊崔老弟更亲切些。”
这下轮到杨朴震惊了,“崔宗主?!”
这次临时组建的祖师堂议事,青萍剑宗极有声势,引人侧目,但是崔东山并未现身京城。
不曾想会在夜市碰到这位身份来历境界都云遮雾绕的一宗之主。
毕竟如今偌大一个桐叶洲,才几个宗主?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了。
“青年”拿筷子拍了拍自己脸颊,“出门在外,得低调些,就用了点障眼法,免得被苍蝇扑屎,不胜其烦。”
杨朴正色道:“不知崔宗主今夜见我,有何指教?”
至于那个苍蝇扑屎的……谐趣说法,杨朴就当没听见好了。
崔东山用了个文圣一脉招牌式的唉了一声,“指教个锤子,杨大哥是长辈,我今晚出门散心,一个人瞎晃荡而已,只是赶巧,无意间瞧见了渊渟岳峙的杨大哥坐在在这边,小弟刚好可以请客一次,回去好跟先生邀功。”
崔东山问道:“杨大哥擅长不擅长编订丛书?”
知晓对方身份后,杨朴整个人就显得轻松,比较言语随意了,玩笑道:“跟与人打交道一样擅长。”
编订丛书,是一项浩大工程,首先就需要选择最好的底本。
必须由一两位总纂官牵头,纂修官若干,校书郎的数量更是极多。
只说这个云岩国,历史上唯一一件可以拿出来说道的“壮举”,便是曾经以举国之力,调用三千余官吏、儒生和抄书工,耗时十年,编订出了一部享誉一洲的大部头丛书。
崔东山惋惜道:“那就算了,本来还想着带上杨大哥,帮小弟壮个胆,一起去见个人。”
杨朴听得一头雾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见那崔宗主起身抱拳告辞,然后在街道那边渐行渐远,就是走路姿态……没个正行,蹦蹦跳跳,晃荡脑袋,好似在躲闪和出拳。
崔东山径直走出京城,既没有御风而行,也没有祭出渡船,白衣少年只是晃着两只袖子,徒步而行,抬头望向白玉盘,袖子甩得飞起,嘿,辛苦最怜天上月,夜夜与君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