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沉不在那个“某些”之列。
同样是酒桌旁,相较于合欢山粉丸府内,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女子武夫,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
陆沉更担心眼前这个作为陈平安武学道路上的关门弟子。
倒不是说赵树下的武学成就,一定会比裴钱更高。先前赵树下在那送驾岭练拳,陆沉做过一番粗略演算,赵树下的武学高度,的的确确,无法高过师姐裴钱。毕竟如今裴钱已经是止境武夫,赵树下才是一个刚刚破境没几天的五境武夫,一个此生都注定与“最强”二字无缘的纯粹武夫。
所以陆沉对赵树下的刮目相看,就只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直觉,而陆沉这种修士的直觉,本身就是玄之又玄的道理。
吃完宵夜,赵树下和宁吉收拾过碗筷。
陈平安和陆沉继续喝酒,这次喝的酒水,却是陈平安在山上从某个蒙童家里蹭来的土烧酒酿。
又有客至,可谓邻翁。
正是那位刚刚得了一件异宝的新任细眉河水神,高酿。
这位年老文士模样的河神,怀里捧着一只空酒壶,先前此物被巡视水域的府上差役发现,见它在细眉河上漂浮,那拨水府胥吏竟是移动、捉拿不得,卯足劲也搬不动分毫,就与上司官吏禀报,任由这些身负水仙头衔的水府佐官,运转水法依旧无法改变那只酒壶顺水而下的漂流路线,不曾想河神高酿一出马,便手到擒来,只觉得那只酒壶,似是通灵开窍之活物,市井志怪书上所谓的自动认主一般,把高酿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要将其甩出去,但是黏在手上,丢也丢不掉,高酿心中叫苦不迭,误以为是着了道,要倒大霉了。周边一众水仙胥吏和虾兵蟹将,不明就里,那溜须拍马自然是震天响了。
高酿冷静下来,发现手上那只烫手山芋一般的酒壶,似乎并无异样,反而颇有几分大道相契的玄妙感应,思来想去,小心起见,还是决定要走一趟作为细眉河源头的学塾这边,若是来历不明、暗藏杀机的物件,也好让见多识广的隐官大人帮忙掌掌眼,帮忙剥离出去,可若是出自隐官大人的亲手赏赐,也该当面道一声谢,才算合情合理。
陈平安瞧见那只酒壶,不动声色,笑着招手道:“高老哥,来这边坐。”
得了隐官大人的那道法旨,高酿先是快步小跑,只是临近那张酒桌,便放缓脚步。
早已瞥见桌上的一只空酒壶,高酿如释重负,与自己手上酒壶,是一模一样的形制。
“宁吉,新收的学塾学生。”
陈平安趁着高酿的这一快一慢极见功力的空当,笑着介绍道:“这位陆道长,是位道法精湛的奇人异士,不过是瞧着年轻,不显老。”
陆沉连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依旧坐着,侧过身,拱手抱拳笑道:“幸会幸会,见过河神老爷,小道与陈先生是共患难同富贵的挚友。”
高酿连忙作揖行礼,“小神高酿,承蒙陈先生照拂,暂任细眉河水神,见过陆仙长,荣幸之至。”
隐官大人的山上朋友,能差了?
莫说是作揖,磕几个响头,不也是该有的礼数和情谊?
只说上次,与风雪庙女修余蕙亭在这边一起喝过酒,之后高酿有幸参加一场关于龙宫事宜的秘密议事,占个座而已,说不上话的那种,结果余蕙亭就与自己颇为和善,多聊了几句,何等脸上有光,连带着那些大骊随军修士,都对自己高看几眼了。
赵树下又搬了一条竹椅过来,笑道:“高先生,请坐。”
高酿连忙道了一声谢,因为手上拿着只酒壶,只得单手接过椅子,宁吉已经主动起身,拎着椅子跟赵树下坐在一边。
陆沉说道:“高老哥这是送酒来了?”
高酿顿时脸色尴尬。
陈平安帮忙解围道:“这般宝贝,随水而下,自然是有缘者得之,高老哥收好便是。”
高酿心中暗喜,宝光一闪,那只酒壶竟是从手中脱落,高酿连忙伸手接住,也顾不得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根以祠庙香火和精粹水运炼制而出的碧绿绳子,将其系挂在腰间。
陆沉笑道:“远亲不如近邻,还能够邻里和睦,高老哥好造化。”
高酿使劲点头道:“福气,能够与隐官大人当邻居,都是小神的福气。”
赵树下已经给高酿拿来一只白碗。
宁吉只是奇怪这位河神老爷对陈先生的那个敬称,是某种官职吗?
陈平安笑道:“人间善缘,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相互的。”
礼多人不怪,高酿二话不说,连喝了两大碗土酿酒水,与年轻隐官和陆仙长分别敬酒。
既然小神我不善言辞,那么一番真情,满腔热枕,就都在酒水里了。
约莫是没想到酒水如此烈,高酿呛了一口,纳闷不已,哪来的土烧,酒劲如此霸道?
陈平安回敬了一碗,陆沉只是端碗抿了一口酒水,感叹道:“今夜见到高老哥,便让小道想起一个老朋友,同样是姓高,高孤,孤单的孤,高老哥你则是酿酒的酿,他朋友寥寥,屈指可数,总喜欢说形骸非亲、更何况形骸外物,却喜欢独自喝酒,偏偏他这辈子又从没醉过,想来你们是有些缘分的。”
高酿连忙双手持碗,“想来陆仙长的朋友,都是云海之上的道门仙家,小小细眉河神,岂敢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