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此驻足,溪水那边有座碧绿幽幽的小水潭,宁吉在那幅光阴长河画卷中,多次亲眼看到有那膂力好的村野少年,下水去,手持竹条编织成柄的铁榔头,高高抡起手臂,再一榔头使劲敲在大小石头上边,藏在底下的溪鱼就晕了,想必是如遭雷击的下场,几乎都要飘在水面,任人拾取丢入鱼篓。
更有人,先选取游鱼集聚处,先在上游垒石、好似筑造出一道堤坝,最终将一整块浅水潭圈起。
宁吉笑着说道:“陆道长说读书人做学问,要懂得涸泽而渔,下水抓鱼,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赵树下哭笑不得,那位陆掌教,是不是说错了先后顺序?
只是赵树下很快就皱紧眉头。
见赵树下暂时没有挪步的意思,宁吉闲来无事,就蹲在岸边,捡起手边石头随意丢入小水潭。
先前陆道长路过此地,随口笑言一句,以后暮春时节,山外百花凋残,此树独盛,涧边抵巇。
赵树下听到那涸泽而渔四个字,虽然他只是个纯粹武夫,却没来由想起一个山上场景。
如果将那溪涧游鱼比作人间练气士,从山中倾泻凝聚至此的流水,视为天地间的灵气?
游鱼在水,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兴许都不知水为水,那么练气士置身于天地间,是不是也将修道炼气视为再天经地义的事情?
赵树下视线上移,从溪涧移向山中,山顶,最后是天上。
宁吉终于开口问道:“赵师兄,在想什么?”
赵树下回过神,收回视线,与少年笑道:“没什么。”
他们一起返回学塾,然后举办了一场很简单的典礼。
无非是陈平安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过宁吉端来的一碗茶水。
这场拜师收徒礼,观礼之人,除了少年的师兄赵树下,就只有一个双手笼袖的陆沉。
宁吉磕过头,陈平安将少年搀扶起身。
就在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穷酸老人,快步跨过门槛,笑道:“还好还好。”
陆沉见机不妙,就要脚底抹油,却被老秀才踮起脚尖,伸手搂住脖子,强行与之勾肩搭背,用埋怨语气唉了一声,一只手做了个举杯饮酒的姿势,“走啥走,咱哥俩难得碰头,不得,嗯?”
陆沉伸手使劲拍了拍老秀才的胳膊,斩钉截铁道:“真对不住,事务繁忙,得回了!”
老秀才朝陈平安他们几个点头致意,灿烂而笑,同时拖着陆掌教就往门外酒桌那边去,说道:“不差这顿酒的功夫嘛,多聊几句,吵架一事,你参加过,我也参加过,都赢了的,只是一早一晚,可惜没能碰上,今儿补上,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至于输赢,计较个甚,陆掌教看开些便是了。”
陆沉举起双手,“贫道认输!”
老秀才松开胳膊,捻须而笑,点点头:“陆掌教好大气魄,认输输一半,以后传出去,想必也是一桩美谈。”
宁吉一脸茫然。
陈平安笑道:“是你先生的先生。”
宁吉便想要磕头,被老秀才快步向前,扶住少年胳膊,“别,作个揖就成,心诚就很够了。”
少年转头望向先生,陈平安笑着点头,少年便毕恭毕敬与那位老书生作揖行礼。
老人赶忙振衣抖袖,挺直腰杆,面带微笑,受了这份揖礼。
为师者传道,求学者受业,皆须心平气和,先生治学严谨,气态安详,学生求学恭敬,彬彬有礼,且共从容。
老秀才笑得合不拢嘴,这就很好啊。
老怀欣慰的老秀才,转头与陆沉笑道:“只管放心,今夜认输输一半这种事,绝对不会外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