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俏色提醒道:“搜集兵书一事,陈先生别忘了啊。”
陈平安笑道:“保证在最近几年之内,都是每半年寄书往白帝城一次,最近一次,就定在今年谷雨这天好了,韩仙师等着收书就是了。”
韩俏色点头道:“我可以先拿出五百颗谷雨钱作为定金,现在就可以给陈先生。”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韩仙师还是收到书再说,届时钱货两讫,比较清爽。”
这不是担心第一次寄往白帝城的兵法书籍太多,五百颗不太够嘛。
除了自家的莲藕福地,还有那些个拥有私人福地的宗字头仙府,关系还不错的,例如姜尚真的云窟福地,韩昼锦所在的清潭福地,以及符箓白玄等等,陈平安都会寄信一封,讨要兵书,反正摹本即可。当然只是先将能够收集到的兵书都落魄山,质量这一块,陈平安会亲自把关,这种细水流长的买卖,不能坏了陈平安那块童叟无欺包袱斋的金字招牌。
陈平安说道:“我跟裴钱去一趟京城,你们登船便是。”
顾璨笑道:“那个温仔细如今就在程虔道观内养伤,如今这位武学宗师比较可怜了,想要屏气凝神都难,临行之前,我建议他不如舍弃炼气一途,专心武道登顶,既然心气那么高,资质又那么好,说不定有机会在裴钱这边找回场子。”
裴钱会心一笑,说话这么损,难怪觉得顾璨顺眼。
陈平安疑惑道:“之前在合欢山大门口那边切磋,裴钱的拳也不重啊。”
裴钱点头道:“不重。”
顾璨以心声说道:“蛮荒一役,对手当中,剑修流白表现得并不出彩,但是直觉告诉我,她很危险。”
陈平安点点头。
双方分开后,陈平安与裴钱笑道:“走过京城,你就先回落魄山,我们文圣一脉弟子,近期会聚一聚。”
————
仙都山谪仙峰,扫花台那边,隋右边收拾好心绪,将一把痴心剑归入鞘内,御风至山脚的那座仿落宝滩,作揖道:“弟子隋右边,拜见先生。”
站在浅滩茅屋旁的老者拱手还礼,“云窟福地姜氏清客倪元簪,见过隋道友。”
老舟子化名倪元簪,手持竹蒿,在黄鹤矶那边撑船摆渡,每天做着一人一颗雪花钱渡河的小本买卖。
先生有意相见不相认,隋右边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好奇问道:“先生当年成功飞升之后,就一直待在云窟福地潜心修道?黄鹤矶那边,江上斩蚊一事,可是先生做出的事迹?”
这就叫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了。
隋右边当年执意要由纯粹武夫转去修行仙法剑术,作为画卷主人的陈平安,并未阻拦,她由老宗主荀渊带去神篆峰,成为一位玉圭宗祖师堂嫡传弟子,还曾与当时的九弈峰峰主剑修韦滢,闹出过不小的矛盾。对于名义上归属玉圭宗、实际上由姜氏掌控的云窟福地,哪怕近在咫尺,隋右边始终不曾踏足,福地那边的传闻轶事,她倒是听说过不少,比如其中就有一位醉酒剑仙口吐剑丸、江上斩蚊这么一桩被传得玄之又玄的山上美谈,只因为与剑修有关,隋右边就格外上心。
后来姜尚真就将所有内幕与隋右边开诚布公,竹筒倒豆子给说清楚了。
就像倪元簪跟一位白衣少年说的那般,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师徒双方,时隔多年,同在异乡,一个在云窟福地撑船摆渡,一个曾经就在玉圭宗神篆峰修行,俱是寄人篱下,相见不如不见。
这场久别重逢,隋右边之所以明知故问,还是担心先生道心出现了问题,她就挑选一些好话作为开场白。否则在隋右边看来,以自己先生的资质,早就该是一位屹立山巅的飞升境剑仙了,先生的大道成就,绝对不会输给那个差不多出身的刑官豪素。
倪元簪在藕花福地的真名,是卢生,字西洲。
这位读书人,在家乡那边,既是隋右边的授业先生,也是她武学和剑术的传道者。
此刻儒衫老者身穿一件既是法袍又是牢笼的羽衣鹤氅,肩头趴着只三足金蟾。
姜尚真几次开口出价,想要与倪元簪购买金蟾,都未能得逞。
倪元簪自嘲道:“何谈成功飞升,只是被碧霄洞主丢出藕花福地而已,不再那么坐井观天了,不曾想离开水井后,更觉天地大自身渺小,道心不纯,证道飞升一事,依旧遥遥无期,空耗光阴已久。”
先前陈平安几个携手游历云窟福地,他们在乘船渡江之时,倪元簪被一个神神道道的白衣少年看穿身份。
准确说来,是双方各自道破对方的半个“大道根脚”,与各自拿来示人的皮囊来历有关。当下倪元簪这副老者体魄,是一位真身是仙鹤的远古大修士遗蜕。而崔东山的少年皮囊,曾是一头能够遨游星河的古蜀老龙。
追求炼气长生的修道之人,某个长久解不开的心结,往往就是心关劫数所在。
若非倪元簪如今到了摇摇欲坠、将破未破的玉璞境瓶颈,其实老人并不愿意赶来仙都山,主动见一见隋右边这位昔年福地的得意学生。
此外,倪元簪更担心已是元婴境剑修的隋右边,以后闭关,所见心魔,会是自己。
毕竟夫子卢生,在学生隋右边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有多高,她遇到的心魔道法就只会更高。
那就见过一面,了结宿缘,从此各自修行,有缘再会,无缘便就此别过,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