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屋内那两位手握实权老剑仙的谋划,第一步,竹枝派某位分量足够的修士,买不下裁玉山,一气之下,返回山门,公然放话,要单方面去掉藩属名分,与正阳山彻底撇清关系。第二步,找几个合适的年轻剑修,与竹枝派闹出一场风波,不用打死人,互有受伤就可以了,夏远翠看准了郭惠风那种外柔内刚的性格,她一定会与正阳山、准确说来是与竹皇讨要个公道,那么正阳山就给她一个说法好了,刚好拿她和竹枝派杀鸡儆猴,扶植起鸡足山一脉,与正阳山签订上宗下山的契约,以前山上的“山盟水誓”,都是各国五岳,或是江水正神,如今就更方便了,只需“投牒”齐渡即可。第三步,就是正阳山,由雨脚峰庾檩,这个在正阳山年轻弟子当中极有威望的年轻剑仙,作为一线峰祖师堂议事的马前卒,能够率先对竹皇发难。再然后,才是夏远翠亲自出马,晏础附和,由他们一同建议竹皇主动让出宗主之位,新位置都安排好了,你竹皇就去那个位于中岳掣紫山地界的“下山”篁竹剑派,担任掌门。
说是建议,其实就是逼迫竹皇离开一线峰,乖乖滚去篁竹剑派“养老”。
只要竹皇离开了正阳山,夏远翠自有一连串的手段,让竹皇在那下山待得事事不舒心。
陆沉走入船舱屋内,鬼鬼祟祟,一边听两位老剑修在那边谋划宏图大业,一边伸手弹指某人的额头,或是佯装出拳袭击后脑勺。
陈平安一步径直跨入屋内,挡路的竹帘形同虚设。
在人生路上,陈平安看到过一些看似相像、实则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只说身边的,就有顾璨和李槐,崔东山和陆沉。
陆沉好像玩累了,就蹲在地上,仰视那位夏远翠,大概是在给老剑仙看面相,数着对方脸上的肌肤纹路。
陈平安
陆沉笑问道:“他们胆子真大,就不怕竹皇哪天跻身仙人境?转过头来就跟他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陈平安说道:“先把好处捞到手了再说以后的事情。”
陆沉点点头,“也对。”
陈平安突然问道:“你怎么扯得起那张竹帘子?”
陆沉一本正经说道:“境界高,本事大,模样英俊,出门与人为善,从不说硬话重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平安打断陆掌教的自我吹嘘,问道:“我们是继续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重走一遍回头路?”
陆沉反问道:“换本书看看?比如小老天爷是宗主竹皇的,或是竹枝派的郭仙子?还是都看?”
陈平安说道:“不用,我们只盯着两位老剑仙就可以了。”
陆沉无奈道:“不嫌腻歪嘛。”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的耐心呢。”
陆沉嘀咕道:“贫道就是耳根子软,最听不得好话。”
之后两人便来到满月峰,深夜时分,圆月悬空,皎皎月光如雪铺地,陆沉双手笼袖站在一处观景凉亭内,偶有一道道御风剑光在诸峰青翠颜色间穿梭,唏嘘道:“此地少年练剑,如新妇子描眉梳妆,百种点缀,姿容妩媚,惜无烈妇态。”
陆沉带着陈平安来到一处禁地,小祠堂内供奉有满月峰一脉历代祖师的神主牌位,夏远翠在此默然敬香。
陆沉斜靠在门口那边,等到夏远翠敬过香,老人轻轻掩门,大步离去。
陆沉笑问道:“你觉得夏远翠有几分私心?”
陈平安说道:“可能夏远翠自己都不清楚吧。”
陆沉说道:“若说当局者迷,你我却是旁观者清嘛。”
陈平安说道:“十过五,六即一。”
陆沉抚掌而笑,“怪哉,妙哉!”
陈平安说道:“劳烦陆掌教倒退回去,看看一线峰的那场议事内容。”
在这之前,夏远翠就有过一系列的铺垫,其中比如老祖师曾在祖师堂内,建议诸峰弟子,只要是剑修,不论境界、道龄,只要自愿,都可以跟随他这个辈分最高、出关没多久的老家伙,一起通过归墟通道,走趟蛮荒天下,在那边出剑杀妖,不管能否积攒足够的战功,帮助正阳山与文庙那边讨要一个下宗的名额,至少可以扭转一洲仙府对正阳山的观感。至于他夏远翠,只要宗主竹皇肯点头,通过此事,满月峰当天就会更换峰主。
言下之意,夏远翠就没有想着活着返回宝瓶洲和正阳山。
故而当时早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诸峰老剑修们,一个个附议此事,都愿意跟随夏祖师仗剑赶赴蛮荒,学满月峰,更换峰主!
只是被这个建议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宗主竹皇,仍旧是用了个拖字诀,说是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一个让人刮目相看,一个毫无悬念,依旧让人倍感失望。
此消彼长,这让本就个人声望跌入谷底的宗主竹皇,愈发……孤家寡人,不得人心。
懦弱且无能,空有境界,全无血性,正阳山果然是家门不幸,不幸摊上了这么个宗主。
诸峰仙府,各个道场,议论纷纷,开始翻旧账了,比如好像竹皇在元婴境之时,就从来不敢与同境的风雷园李抟景掰手腕,等到好不容易跻身了玉璞境,面对陈平安和刘羡阳两个年轻人,结果还是不敢放一个屁。
若是德不配位至极的宗主竹皇,贪恋权柄,不舍得放手,那就怪不得夏远翠这个当师叔的,要为列祖列宗们清理门户了。
他会联手明面上的晏础和躲在暗处的陶烟波,这两位元婴境剑修,一起问剑竹皇。
反正如今正阳山的口碑,也差不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