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鳞唯有沉默。
吴霜降说道:“宝鳞道友,既然是精诚合作的盟友了,我就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岁除宫里边,这么多年以来,好像除了小白,还没有谁去过,比起祖师堂和鹳雀楼,此地的门槛要高出很多。”
宝鳞点点头,“长长见识也好。”
吴霜降率先跨出一步,宝鳞跟着挪步,白雾茫茫中,来到了一处山水秘境,小天地内竟然没有一丝灵气。
至于宛如一双璧人的两位年轻剑修,就被留在了原地。
一座小山,不高,云遮雾绕,山脚有一座铺子,有个容光焕发却眼神黯淡的老人坐在桌旁,晒着日头,抽着旱烟。
吴霜降笑着与宝鳞解释道:“此山名撮合,这间铺子叫定婚店,还是人间第一座,很有些年月了。”
屋内有一张做工精美、繁琐至极的架子床,吴霜降每年亲手打造出一个小部件,悉心雕琢,急不来。
是他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之一。
吴霜降笑着打招呼,“蔡先生,我身边这位贵客,是剑修宝鳞。”
姓蔡的老人瞥了眼宝鳞,轻轻叹息一声,眼神怜悯,缓缓道:“如你这般情根深种的女子,不多见的。”
宝鳞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是那种博闻强识的修道之人,一辈子就只是专心练剑而已,所以什么撮合山定婚店,姓蔡的老人,知道了跟不知道没两样。
吴霜降从袖中摸出一只宝光流溢的绸缎袋子,轻轻放在桌上,“白玉京那边,近些年盯得紧了,所以收成一般。”
老人瞥了眼袋子,点点头,“无妨,有五彩天下的女子头发,就成。青丝一物,从来不在数量。”
说到这里,老人便抬起眼帘,望向宝鳞的发髻。老人原本浑浊的眼神,霎时间熠熠光彩起来,如见至宝。
吴霜降笑道:“宝鳞道友,你是否愿意裁剪下一缕青丝赠予蔡先生?”
宝鳞竟是半点不怀疑吴霜降的用心,也不询问对方索要自己头发的用处,直接双指并拢,割下一缕青丝,放在桌上。
需知修道之人的魂魄与血肉,甚至是发丝和指甲,一旦落入仇敌之手,很容易就会招来一场防不胜防的飞来横祸。
吴霜降与宝鳞坐在桌旁,老人已经收起装满女子发丝的那只绸缎袋子和宝鳞的一缕青丝。
吴霜降微笑道:“蔡先生曾是掌管人间姻缘簿子的远古神灵,神位不算高,但是蔡先生所职掌的,就是或牵起那根红线,于我们人间男女而言,重不重要,不言而喻。而女子青丝即是情思,是蔡先生坐镇撮合山定婚店,用来炼制红线的几种关键材料之一。女子动情越深,青丝品秩越高,炼制出来的红绳当然就更好。”
其实吴霜降说得还是不够详细,世间的痴男怨女,或是由爱转恨,头发都可以炼制为红绳,只不过男子发丝的品相不如女子。
此外“情思”,是有年份的,用情越深、年份越久,品秩就越高。
不过这里边存在一个悖论,首先,山下俗子的百年阳寿,就是罕见的高龄了,再者如何保证一份情爱眷念,不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由浓转淡?其次,山上的练气士,往往清心寡欲,结为山上道侣的男女,用情深与浅,并不因为当了神仙就更深沉,甚至反而不一定比得上市井男女,故而如宝鳞、还有如今就在歇龙石练剑的程荃这般的,实属罕见。
蔡先生欲言又止。
吴霜降点头笑道:“如果能够早点获得宝鳞道友的青丝,当年那桩牵红线,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真就侥幸做成了。”
宝鳞疑惑道:“吴宫主和蔡先生,原本是想要帮那两位大修士牵红线?”
吴霜降面带笑意,以心声说道:“道号‘太阴’的女冠吾洲,与道号‘纯阳’的道士吕喦。”
一个青冥天下以杀力著称于世的十四境女修,一个是自己退出十四境的外乡云游道士。
蔡先生瞥了眼宝鳞的发髻,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吴霜降忍俊不禁道:“若是真要如此涉险行事,恐怕就要委屈宝鳞道友,至少十几年不用出门了。”
宝鳞没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好奇问道:“为何当年不与我直说?”
吴霜降说道:“一来是涉险行事,我方才说了‘侥幸’,一着不慎就会树敌,落个弄巧成拙的惨淡下场。吾洲跟吕喦,招惹了谁,都不好受,何况还是同时两个。再者当年你我还不是盟友,我不愿意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何况你是剑修,城府又浅,加上隐蔽天机的手段一直是短板,我和岁除宫很容易因小失大。”
宝鳞笑道:“吴宫主直接说我愚笨就是了。”
吴霜降点点头,“剑修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成为不了纯粹剑修。”
宝鳞感叹道:“吴宫主,你真敢想!”
那位道号纯阳的吕喦,她只是听说过一点未经证实的传闻。可是吾洲这个婆姨,脾气如何,举世皆知,你吴霜降也敢算计?真不怕岁除宫被法宝如雨落给直接砸没了?
吴霜降微笑道:“山上修道,一向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偶有例外,只要不成为例外就行了。”
若是果真木已成舟,后知后觉的纯阳吕喦,道心坚韧,兴许还可以慧剑斩情丝,与吾洲不当什么道侣。
但是女冠吾洲,却未必舍得亲手断去这桩姻缘,说不定还要捏着鼻子感谢吴霜降的当月老,牵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