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算不算得自己的朋友?免了,可别弄巧成拙,投机取巧要不得!
忧愁不已的陈灵均转过头,看着邻座的笨丫头,一直看着,直到她皱起眉头,就差没有转头瞪眼了。他才收回视线,双臂环胸,唉,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自己的志向高远,好些不为人知的壮举,他都不稀罕说。
有聚就有散,等着下一场相逢。
吴鸢是一州刺史,赵繇是一部侍郎,都是当大官的。
陈平安就拉着两位师侄一叙。
只说一事,大骊朝廷接下来会专门设立一个官职,负责处理某些“小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把坑给填平了。
比如山下某郡县官场出现了一场贪渎案,或是山上某座仙府门派出现了违例犯禁之举,一经发现,朝廷就开始一路深挖下去,有一个算一个,牵扯到上柱国姓氏也好,地仙甚至是上五境修士也好,上不封顶,皇后余勉所在余氏,太后南簪所在家族,或是神诰宗,云林姜氏,只要在这“一条线”上的,全部需要去大骊刑部这个机构衙署内自证清白。在朝廷内部,一一录档,大骊官场邸报下发到刺史、诸州将军一层,形成定例,如果需要,可以再低一层至各州郡守和与之同品秩官员、各路山水神灵手里。
吴鸢沉吟不语,赵繇笑问道:“就算一窝端了,过错大小怎么算?总不能都一棍子打死吧?”
陈平安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你来具体定罪和追责,所有细节都由你拟定。我只负责帮你和刑部收尾。”
“在这期间,所有的官官相护,视为平常事的人情往来,都该是你牵头这个衙署的重中之重,要抓要盯的,就是这些人和事。”
“能够进入这个衙署的官员,年纪要轻,品秩要低,这就叫位卑权重。与此同时,你再秘密设置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内部机构,专门盯着这拨年轻官员的言行举止,官场交集,可以给他们一次犯错的机会,你甚至可以是故意为之,再对他们作小惩大诫,到了那一刻,你再明白无误告诉他们,这件错事,暂时只在你这边归档,刑部和吏部所有官吏,就连尚书都无法查阅。”
“所以那些‘小事’的挑选就有些讲究了,切入口可以是中层官员,我建议又分两种,一种是仕途顺遂却是因为擅长钻营而发家的青壮派,没什么功过相抵了,一种是刚刚告老还乡却赚了偌大一份家当的,没有什么既往不咎。案子当然是你们刑部牵头和主导的,但是查案的一开始,你们可以主动跟地方官府联系,要的就是有人帮忙通风报信,求的就是习以为常的同气连枝。故而那些刑部秘密供奉,接下来有的忙了。”
赵繇点头道:“可以。”
吴鸢无奈道:“那就由我来开这个口,免得赵侍郎和刑部有那嫌手中权柄不够大的嫌疑。”
一山有一山的道气,一座衙门也有一座衙门的清浊官气。
赵繇问道:“还有事吗?”
陈平安说道:“跟你们有关系却关系不大,朝廷近期会对山上山下重新编订鱼鳞册,会纳入最新一次的京察大计,京城和陪都户部联手大骊国境内的三岳山君和大渎两位公侯。再就是吏部官员和各级城隍庙,定期前往大骊京城议事,在不违背城隍本职、不至于让各位城隍爷逾越冥府规矩的前提下,与两京吏部互通有无,阳间有旧账就查旧账,老黄历一直往前翻,若是历史实在久远,比如过去了一两百年,那就不必牵连某些身世清白的后世子孙了,但是有些在世时所谓的清官名流,家乡那边就别想着继续立着牌坊、地方县志上的乡贤显宦篇可能就要褒贬互换改一个说法了。当然如果这些现今依旧显赫的豪族门第家风不改,那你们刑部就又有事请可做了。”
吴鸢问道:“为何不干脆张榜告示,直接下放到县衙一层,让市井和乡野老百姓都知道这些?”
陈平安默然。
赵繇朝吴鸢摇摇头。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那就各忙各的。”
李宝瓶要返回大隋山崖书院,她要整理一下读书心得,裴钱说要跟着宝瓶姐姐一起去。
李槐打算去一趟蛮荒天下,因为嫩道人在忙碌大渎开凿一事,就需要一位新的护道人。毕竟嫩道人是被陈平安“拐骗”去的桐叶洲,陈平安就犹豫让谁跟着李槐,代替蛮荒桃亭担任护道人。只是小陌还在青冥天下,姜尚真还需要跟崔东山盯着莲藕福地,谢狗?陈平安就问了一嘴,谢狗倒是无所谓,她只要别随手做掉一头蛮荒大妖,就不算违反自己跟白泽老爷的那个约定,谢狗笑嘻嘻询问一句,山主就不怕我投敌?陈平安笑言一句,某些八字都有了一撇的事,又不是爱而不得便一定要反目成仇的。谢狗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拍胸脯震天响,说这趟走镖蛮荒,李槐但凡少掉一根头发,她就提头来见……
陈平安跟李槐说自己那趟远游,可能会改变路线,从原先的北俱芦洲、皑皑洲和中土神洲……这条游历轨迹,变成桐叶洲、南婆娑洲和扶摇洲,绕上一大圈最后去往中土神洲,再从北俱芦洲返回宝瓶洲。而去南婆娑洲之前,会去那新雨龙宗看看,可能就会去剑气长城旧址,再去蛮荒地脉渡口和那片十万大山,尤其是十万大山,一直不曾去过。
于禄和谢谢,这两位身世坎坷的旧卢氏王朝遗民,去国离乡多年,好像因为在桐叶洲联手立国,便终于解开了心结,要一起故国重游了。
旧国如故人,客从南方来,衣上杏花雨。
陈平安在送他们下山的时候,泄露了一桩天机:“北俱芦洲剑道第一人白裳,刚刚跻身飞升境没多久,他曾经跟正阳山茱萸峰的田婉合谋,一起操控、夺取宝瓶洲千年的剑道气运。田婉还有个身份,是邹子的师妹,白裳其实也有,我也是前不久将两个消息重叠才得出的结论,原来白裳的前身,是我们骊珠洞天福禄街卢氏子弟,更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记名弟子之一,原名卢岳,是剑修,我猜测昔年大骊宋氏的宗主国,也就是你们卢氏王朝,可能都是改名不改姓的卢岳‘第二世’亲手创建,因为掌控了某些秘法,让卢岳能够生而知之,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去了北俱芦洲,用了白裳这个身份,从此专心练剑,以旁门左道寻求飞升之法。”
三山九侯先生的那拨记名和不记名弟子,是封姨在京城火神庙泄露给陈平安的,而白裳前身是“同乡”卢岳,则是李-希圣在天外亲口说的。
谢谢嗤笑道:“难怪白老剑仙开宗立派却不开枝散叶,至今只有徐铉这么一个嫡传弟子,看来是担心师尊怪罪他滥收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你就这么评价有可能是你们卢氏开国皇帝的白老剑仙啊?”
谢谢眼神幽幽道:“卢氏覆灭,国祚断绝,也没见他出手相助啊。”
当年宝瓶洲还是个浩然天下垫底的小洲,大骊宋氏也远远不是后来一国即一洲的王朝,白裳若是愿意仗剑南下,不说帮助卢氏子孙反过来吞并了拥有绣虎崔瀺的大骊王朝,保住卢氏国祚总归是不难的。
陈平安只是笑着摇摇头,就不去掰扯什么道理给她伤口上撒盐了。
其实谢谢何尝不知道类似“山上仙师断绝红尘、子孙自有子孙福”粗浅道理,她确实就只是气不过、必须牢骚几句而已。
于禄神色复杂,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陈平安微笑道:“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如果白裳真是你的老祖宗,你也别矫情,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该哭穷哭穷,该诉苦诉苦。何况我与白裳又非死敌,如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凭本事找人一起谋划两洲剑道气运,我误打误撞也好,顺手为之也罢,总之也是凭本事坏了他的一半好事,有无结仇,是否问剑,都摆在桌面上了,总之在这件事上,你跟谢谢都是外人,别搅合进来。”
于禄点点头,笑道:“就等你这几句话呢。”
陈平安拍了拍于禄的肩膀,“不愧是跟我守前后夜的人,精明得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