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神色,满脸讥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们还真有脸返回宝瓶洲。董兄,你们大骊这边怎么讲,可别在商言商好商量啊?”
董水井说道:“不会给谁开口子,最少暂时是如此。”
一位女子伸手轻轻挥动碗口上方的热气,“听说他们在南边诸国,各自都找到了落脚点,故伎重演,在山上山下扶植傀儡,试图站稳脚跟,再与大骊宋氏讨价还价?”
与她坐在一条长凳上的男子大口嚼着馄饨,含糊不清道:“见机不妙就跑路,有利可图就回来,没什么奇怪的。哪怕大骊宋氏丢掉了半壁江山,哪怕暂无新任国师,也不是这帮王八蛋可以掰手腕的。换成我是大骊新任国师,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宝瓶洲。”
马上有人拆台,“你倒是去当大骊国师啊。”
男人白眼道:“陈山主都不当,我当个屁的当。”
“董大哥,再来一碗,有香菜吗?”
“我不要香菜,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味儿,董半城,来一瓶老醋,不唆几口就浑身不得劲。”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大骊国师之位总是空着,南边诸国山上山下,才敢这么蹦跶。”
“对了,听说那铁符江水神庙,求姻缘的香客络绎不绝,董兄,真有那么灵?据说就像那桐叶洲埋河水神庙,香客去那边祷嗣多灵验,我有俩朋友就专程跑去大泉王朝那边,很灵!”
董水井从厨房那边端碗返回,加了香菜,还拎了一瓶陈醋过来放在桌上,“没去过,不知道灵不灵,再说先前铁符江水神杨花已经升任大渎公侯了,接任水神,神职是什么,谁晓得。”
林守一反倒是像个外人了。
已经是玉璞境,还曾担任过大骊王朝的齐渎庙祝。
处州的州城,街市鳞栉,灯火如昼,号称繁华富丽甲半洲。
这座山中就有山神祠庙,香火鼎盛,万井百祀之香火氲氲,用表景想。四面八方之膜拜憧憧,无不持敬。
“董水井,你跟陈山主很熟吗?帮忙介绍介绍?我家族内有个姐姐,她成天望眼欲穿,苦等落魄山举办镜花水月呢。”
“董兄董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从无求人习惯的,有件事,真得与你求上一求了,必须带我去趟落魄山,带着任务来的!我那师姐,失心疯了,听说我来大骊王朝,要路过处州见朋友,非要我去与那位年轻隐官讨要墨宝,那本专门写他年少风流韵事的山水游记都带来了……”
董水井听到这里,没好气道:“劝你别去跟陈平安说这档子事。”
林守一会心一笑,确实,这不明摆着登门找打嘛。
山风阵阵,百窍清凉,一碗馄饨,心肠滚烫。
有年轻男人喝过了酒,用筷子敲碗,嗓音沙哑吟唱道:“君不见壮士憔悴时,山河破碎风飘絮,昔年座上皆豪客。”
有女子伸手轻拍桌面,与之唱和,“君不见英雄落魄时,马瘦如柴卖宝刀,今朝得意气飞扬。”
“君不见美人倦梳妆,白头如雪恨铜镜,悔不嫁状元郎成了商人妇。”
“君不见老将军铁甲铮铮作龙鸣,除非春梦重到少年丛,愿将功名换年少。”
钟倩在那边待不住,很快就回到了落魄山,一到山中,就去老厨子那边混了顿夜宵。
带回了一些酒桌谈资。
秋气湖大木观一场被誉为人间之巅的议事,有资格列席的成员,之后各回各家,谁都没敢往外泄漏什么内幕。
但是一个个遵守规矩、勿伤大雅之余,多出了几个无伤大雅的说法,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一下子就脍炙人口。
“少侠请拔刀”,“山上以仙法相斗,道高者可以事后再补上一句多有得罪”。
“剑客对上剑仙,曹逆虽败犹荣”,“某人睡了一觉再醒来,就成了那个最重江湖礼数的人”。
朱敛,郑大风,姜尚真。
这仨老光棍聚在一起闲聊,陈平安就算走到门口了都不进去。
陈灵均琢磨着啥时候去莲藕福地游历一趟,所以觉着必须要跟钟倩处好关系,就屁颠屁颠来这边给“钟第一”敬酒。
姜尚真与钟倩这个福地的天下武学第一人,很投缘,尤其是钟倩的两句肺腑之言,真是说到周首席心坎上了。
情伤难痊愈,书癖不可医。
什么叫熬着过日子,就是苦胆破了都不自知。
吃过了宵夜,郑大风懒洋洋躺在老厨子的藤椅上,朱敛和姜尚真坐在竹椅上,陈灵均拎了条板凳坐在他们中间。
钟倩打着饱嗝拍着肚子走了,就差没拿一根竹签剔牙。
朱敛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小傻子,你在等她,她何尝不是在等你。你们都可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