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依旧是自说自话,“但是不知道前辈有没有意识到一点,桓澍依旧怀揣着一种无形恶意而不自知。”
第一次被陈平安直呼其名,男人收敛笑意,“愿闻其详,为我解惑。”
不识天地真面目,只缘身在红尘中。
看架势,陈剑仙是要先礼后兵?!
桓澍却发现陈平安只是笑着与自己对视,暗示自己,既然谜底在自身,解铃者便是自己?陈平安却是心思急转,桓澍在真武山的辈分不低,据说是当代山主岳顶的师弟,但是除去桓澍在真武山的那份履历,桓澍的根脚来历,却是一团迷雾,就连大骊谍报都没有任何记载,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批注,此人来自中土兵家祖庭。由于自己有个好师兄的缘故,再加上再次见过了兵家初祖,真武山又有个余时务……何止是神游万里,再加上陈平安选择以“遗忘”关键词汇、人事来囚禁神性,经常是瞧见了、听见了什么作为开启门扉某把钥匙的关键词汇,才会临时记起些什么,所以此刻所想,就有了岁除宫吴霜降,再一路延伸出去,犹有被吴霜降收拾过一次的皑皑洲韦赦……这些如钓起一连串“鱼获”的心念,和枝蔓繁芜,大火燎原
……是完全不由自主的,陈平安也只能想到就算,而且必须重新一一自斩念头。桓澍恍然道:“是了。原来如此。人之言语恶意,确实可分三种。第一种,比如市井坊间的恶语相向,最为浅显。第二种是更为含蓄的,根本不用在言语内容、文字措辞上着力,而是一种阶层对低一等、低数等阶层的俯瞰和轻视,陈山主先前评价,还是说得客气了,我这真武山兵家修士,与泥瓶巷陈平安说那番话,便在此境,最后一种,确实隐蔽,难以自觉!因为已经是来自……桓澍所处片面世界,对陈平安所处片面世界的那种无形恶意。双方至此境地,相信已经无需言语,
不用谁开口说话,便有天壤之别,善恶自明。”
来自言语者,来自说话之人的所处阶层,来自整个世界。
男人不停喃喃自语,陷入一种们心自问的玄妙境地,“道在吾哉?道在汝哉?大道在无垢青天中,在泥泞黄土间……”
不知不觉,等到桓澍回过神,陈平安已经撤掉了阵法,两人站在山门口。
陈平安等到桓澍从那境界中脱身而出,就要转身离去。
陈平安连那马苦玄和马兰花都分得清楚,怎么可能分不清楚他跟马苦玄,或是马苦玄跟真武山和传道人桓澍。何况马苦玄在下山之前,也主动脱离了真武山谱牒,就马苦玄这种一贯喜欢拉屎不擦屁股的别扭人,都愿意如此反常行事,由此可见,马苦玄对这座宗门,对他
的师父桓澍,其实都是有感情的。
桓澍问道:“陈山主的道理,已经说完了?这是要走?”
“不然?当年桓澍也没多聊,就那么几句话,总计八十四个字。”
陈平安反问道:“我如今境界比你高,拳头比你硬,就稍微多说几个字,让你不得不耐心听我讲完这总计两百六十四个字。”
退一万步说,不作此想作别想,有心不依不饶翻旧账,真要跟你讨要什么公道,如今的真武山桓澍,给得了陈平安?
既然如此,叙旧过了,那就心满乘兴而来,乘兴意足而归。
不曾想桓澍说道:“不着急走。山主等你登山做客,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平安似笑非笑,“不会是想要来一场关门打狗吧?”
桓澍哑然失笑,摇摇头,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我那山主师侄,想要跟陈山主谈一件铜臭俗事。”
这下轮到陈平安倍感意外了,你桓澍的辈分这么高?
可别是某位真身神像有资格在那中土兵家祖庭东西陪祀两庑吃香火的人物?
难怪当初去骊珠洞天取走三教一家中兵家信物的,是此人,而非真武山或是风雪庙的现任山主。
桓澍笑道:“马苦玄是什么性子,你跟他是同乡,还不清楚?他在山中的辈分,如果再高一点,更要鸡飞狗跳。”
宝瓶洲虽然是浩然九洲中最小的一个,却是唯一一个同时屹立两座兵家祖庭的“大洲”。
风雪庙山主,是位喜欢御剑的剑仙,貌若稚童,眼神深邃,一身道气极为强盛。
而真武山的山主,名叫岳顶,却是一个中等身量、其貌不扬的男子。
岳顶现身山脚,抱拳行礼笑道:“见过陈山主,桓师叔祖。”
陈平安看了眼桓澍。
桓澍瞪了一眼岳顶。
岳顶就知道出了纰漏,只是自己先见师叔祖与陈平安聊得很投机,就想着无需隐瞒你老人家的真实辈分了。
桓澍说道:“人已经帮忙带到,我就去祖师殿了。近期有事无事,都别打搅。”
岳顶再次行礼,“谨遵法旨。恭送师叔祖回殿掌灯添油。”
山门牌坊那边,还来了个年轻女修,她的面容气度与岳顶有几分神似。
陈平安没有挪步登山,问道:“岳山主,不知有何事相商?我需要马上回山待客,就不久留了。”
岳顶说道:“陈山主本身是一位剑仙,又有落魄山的下宗,是一座剑道宗门。”
陈平安点头道:“雪猿道友,见多识广。”
岳顶一时间还真接不住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