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珉的手向来是拈笔作画,读书习字,白净柔顺,只有无名指外侧有一些薄茧。司马绍的手原本也是这样,除了有些练武留下的茧子,手指粉白,指节修长,此时却染了血,留下了细细碎碎的伤口。
他盯着自己的手,又不自觉地想到王桓,她的手就是这样,尽管被云景细细保养着,用了大量名贵的药物,花费了很多的心力。但王桓的手依然带着细小的伤口,还有厚厚的茧。
只是颜色看着依旧白净。
任谁日日守在这样满目疮痍的城墙前,也难养出庾珉那样的手。
如此这般想着,庾珉的手已经剜了药膏,擦在伤口处。冰凉的药膏和伤处一接触,产生刺痛的感觉,将司马绍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双手又能想起她,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回到战事上,“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想怎么样?”
庾珉又用手指剜了一大块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眼神低垂。
“杀了司马显。”
庾珉手下稍稍用力,司马绍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瘐子洲,你干嘛!”
他赶紧收回了手,“怎么杀,潜入敌营。这和杀冯翼可不一样,司马显没那么蠢,身边近卫寸步不离,他连女色也不沾。当然了,也不好男色。”
庾珉上完药,将伤药收进药箱。
司马绍脑海里又因冯翼这个许久未曾听闻的名字,闪过几个画面,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赶紧收回思绪,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了一身干净的穿上,“司马冲还在我们手上,以他为饵,用交换战俘为由,约见司马显。皇叔也还在建康,可以请他作保,司马显就算不在乎他父亲死活,也不敢顶了这不孝的名头。”
庾珉正在扣药箱,听他这样说,手指不自觉抖了抖。
这太冒险了!
本来就敌众我寡,去和谈他们是有了杀司马显的机会,但同时,也给了司马显击杀司马绍的机会。这本来就是两虎相争,司马绍坐拥建康,城墙便是天然一道的保护屏障。他们只要再撑几天,说不定明天,援军就能到。
攻城远比守城难。
“不行!”庾珉声音里带着怒气,“援兵说不定很快就会到,不要冒这个险。”
司马绍也转过身,面对庾珉,“如果到不了呢?”
“一定会到!”
庾珉相信王桓,她只要能从司马显手里逃脱,就一定会带着援兵来建康。
司马绍闻言抬起头看着瘐子洲,眼睛上下打量,“子洲,你有事情瞒着我。”
庾珉看着司马绍带着怀疑的眼光,低头笑了一声,“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信我一回。”他没有多解释,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
司马绍隐隐有一点不安,庾珉这几日的各种行迹,言语像一些碎片,如果把他们拼凑在一起,就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图样。
司马绍揉了揉脑袋,四肢酸乏无力,他太累了。尽管感到不安,但多年来对庾珉的信任还是让他选择不再去追问这些。
他低下头,手肘撑在大腿上,挥挥手,“那就再等一日,明日援军不到,就和谈。”这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干脆头靠着马车,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南阳,与王桓初见的那个战场,两人被围困在敌军大营,正准备联手杀出去。
刀剑声,血腥气,尸体和敌军模糊的脸。
在他脑子里似乎盘旋了一整夜,又似乎只是临到清醒时碎片似的记忆,但好在,王桓的脸是清晰的。
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很久没见到王桓了。
今日的城墙上一如既往,短短几日下来,城墙上的士兵换了一波又一波,白日战士们在城墙上拼死抵抗,夜间,城里的工匠们就会用砖石来加固城墙。
尽管作用微乎其微。
只是如今城里的将士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换防的人都不够了。
城里的禁卫已经悉数站在了城墙上,其余几侧的城墙上都立了些假人充作军士,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几位是真人,还都是在战役里受了伤的伤患。
司马绍知道这假把戏糊弄不了多久,但若是不将人调出去,东面的城墙恐怕就守不住了。他只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硬顶上去。
只是上天不总是眷顾谁,司马显派出去的斥候连着探了几天,才将其余几个城门守卫空虚的消息报回去。
“世子殿下,末将看得很清楚,那城墙上站的都是些伤病残将,不足为惧。”
司马显大笑,“好,好,立马召集人马,今夜,率五千精兵,随本殿一道从健康南侧城门攻城,其余人继续攻打东门,势必拿下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