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讨鬼(二)
源稚生听说过这种令人恐惧的工艺,尸体塑化工艺,在尸体还柔软的时候把液态聚合物注入其中,聚合物凝固之后,尸体将会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
储藏室的深处有人歌唱,歌声寂寥而舒缓,让人想到古代的女人们在河水里浣洗衣衫,伴着流水声放歌。源稚生绕过锈迹斑斑的双杠和跳马,越来越接近储藏室的中央,龙血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全身的每个关节都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可他偏偏觉得自己的身体坚硬,身体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具空壳。
道路两旁那些美丽的女孩们的眉眼变得灵动起来,她们涂着白粉的脸似乎是在娇笑,可发出的却是鬼魂的哀哭。
源稚生很想掉头逃走,可作为正义的伙伴,他不能在这里退缩。
终点是泛着浓郁化学药品气味的浴缸,清秀的男孩正从浴缸里捞起一具素白的人形,那是实习巫女中最美的一个,云中绝间姬选中了她,用嘴里咬着的刀片切开了她的喉咙。现在她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男孩用棉布把她的身体擦拭干净之后,放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晾干。
他哼着动听的歌,用蜡染的棉布在女孩身上比划,似乎想为她裁剪一件合身的衣服。他还围着女孩跳舞,模仿她羞怯被自己拥吻时羞怯的神情,楚楚可怜弱不胜衣。源稚生从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这样天才的演员,他仿佛吸取了女孩的精魂,那个女孩的美完整地在他身上复现出来,在舞台上足以感染任何一个观众。
他在模仿女孩神情举止的时候那么认真,就像是没有沾染尘世污秽的稚子,可他还穿着行凶时的绯袴,赤裸着上身,身上淋漓的鲜血像是某种狰狞的图腾。
“稚女。”源稚生呼唤他。
沉浸在表演中的源稚女猛地惊醒,狰狞的黄金瞳看向源稚生所在的方向,面容如同一个将要搏人而噬的恶鬼。但在看清源稚生的瞬间,他像是将要从一场古怪的梦中醒来那样,脸上神情迅速地变化,一时如同恶鬼,一时如同稚子。
最终稚子的一面战胜了恶鬼的一面,他笑了起来,很惊喜,流露出源稚生最熟悉的眼神。他走向源稚生,然后小跑起来,他张开双臂,他说……
蜘蛛切贯穿了男孩的胸膛,他全未想到这是他的结局,他喷出满嘴的血,眼泪无意识地涌了出来。
他没有时间适应这巨大的变化,来不及改变台词,于是茫然地说出了那句本想说的话:“哥哥你……回来啦?”
源稚生死死地搂他在怀里,用力拧转刀柄,把内脏彻底破坏。握刀的手那么用力,搂着源稚女的手也那么用力,不许他在血流尽之前逃脱,可源稚生嚎啕大哭。
不知何时那个羞涩沉默的弟弟变成了魔鬼,或者魔鬼早已藏在他的身体里,时间到了就苏醒了过来……而他成了斩鬼的人。
他把弟弟扔进了那口废水井,永远地把恶鬼锁在了地狱里,放火烧掉了那间地下室,然后趁着雨夜逃离,不仅是逃离警察的追捕,还有逃离自己的记忆。
从那一夜之后,他把源稚女从往事中抹掉了。
……
路明非扭过头,看向源稚生的侧脸。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可路明非却觉得有一股气息在空气之中氤氲开来。
那并非来自地狱的味道,只不过是……刻骨的悲伤而已。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想过我是去杀他的。”源稚生缓缓说:“他想要拥抱我,完全就是一个弟弟忽然看见哥哥回家来看自己了,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我大概未必杀得了他。”
“他是鬼,对么?”路明非低声问。
“嗯,‘一只欢迎你回家的恶鬼’。真是讽刺,不是么?”源稚生说:“家族的人说,源家的家主是能让每个人都看见阳光的‘天照命’,可我的弟弟,‘天照命’的弟弟,居然是杀人的恶鬼。”
“组长……”
“我是家族的执法人,也是斩鬼人,一生中杀死的第一只鬼是我的亲弟弟,我和他一起在山中长大,在最苦的时候只有我们互相依靠。”源稚生望着天空:“在刚加入执行局的时候,我怀疑过、迷惘过,总是想着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和胆量去承受这份工作。可从那天以后,我也没有担忧过那些事情,斩鬼斩得再多也不会觉得罪孽……因为我已经为正义付出了最高的代价。”
“从那件事之后,成为‘正义的伙伴’就不再是组长的梦想了么?”路明非问。
“是啊,我加入了黑道,成为了恶人,一切好像都与小时候的理想背道而驰。”源稚生说:“但我永远无法忘记稚女在废水井里看着天空的眼神,我一次次地做恶梦,梦见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井里,无论我怎么爬都看不到光。所以我想离开这个国家,无论多大的权力多高的地位都无法帮我摆脱那个噩梦,我只能逃得远远的。”
“既然如此,那就逃吧!”路明非看着源稚生泛起血丝的双眼:“不管不顾地离开这里吧!大家一起跑路,等我再叫上师姐师兄和老大,大家一起浪迹天涯!反正都说了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所以欢迎组长你加入我们没志向没梦想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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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看着声音越来越大的路明非,表情微微一怔,随后又笑着拍了拍路明非的肩:“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路君。”
这是,天空明明没有下雨,却忽然响起了一声隆隆作响的雷鸣。
“啊嘞?”路明非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被迫从自认为豪气万丈的演讲中清醒了过来。
源稚生不再言语,他上前一步,用风衣腰带系着照明灯,吊入井中,照亮了井底的水面。废水井不过四五米深,雨水从泥土中渗透下去积在井底,水色漆黑,不知这些死水沉淀了多少年。隐隐约约水面上浮着什么血红色的东西,像是人形。
路明非凑了上来,紧接着他的表情就变了,眼前的场景超出了他的理解——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死去那么多年后,还能有如此鲜明亮眼的红色?这简直就像是……新流出的血。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摸出打火机,点燃之后扔它自由下落。那团火苗即将接触水面的时候,源稚生和路明非终于看清了那血红色的东西,那是一件血色的狩衣,用一根木棍支起在井底,仿佛一个人站在黑色的水中。打火机落入水中,火苗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窜了上来,整口废水井熊熊燃烧起来,狩衣在火中仿佛舞蹈起来,舞蹈着化为灰烬。
这一幕就像一场残酷的火刑,一个穿狩衣的少年被活活地烧死在井中。
“会不会有毒啊。”路明非捏着鼻子问。
“没事,一个小伎俩而已,井底的水被换成了燃料。他回来过这里,然后把那件狩衣放进了井里。”源稚生低声说:“他也知道我会回来。”
“这件衣服,看上去很眼熟。”路明非说:“跟照片里的狩衣好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