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屏幕亮起,看样子樱井小暮在进房间前就已经拨通了这则视频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是正在对着一面镜子卸妆,手机被放在了卸妆镜一侧的台子上。左半边脸的妆已经卸掉,那人此时的相貌介乎素白的少年和惨白的艳女之间,扭曲的美惊心动魄。
“初次见面,加图索君,楚君。”那人并不像一般人的日本人那样多礼,打招呼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屏幕。
“你是歌舞伎演员?”恺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女形?”
“没想到加图索君还了解歌舞伎的文化。”那人笑着说。
“不敢说了解,只不过当年在纽约看过一场,是日本领事馆的招待演出。”恺撒耸耸肩:“我听不懂唱词,只记得演员们的脸色白得像是死人。”
“那还真是遗憾,有机会的话,之后一定请各位来看我的演出。”屏幕那头的人也不恼,他的声线之中似乎带着一股隐隐的亲和力,让人生不起厌恶:“自我介绍一下,风间琉璃。本来应该亲自上门拜访二位,但演出的事早已定好,实在是不好临时推脱,只好通过视频的方式了,还请见谅。”
“风间琉璃?”楚子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跟恺撒对视了一眼。
在源氏重工被软禁的日子里,楚子航闲来无事地想要了解一下日本的牛郎文化,他通过网页自带的翻译功能搜索的时候,搜索引擎的最上方显示几个条目,都正好与这个名叫“风间琉璃”的男人有关。
牛郎从业协会中有一张排行榜,风间琉璃连续六年是这张排行榜上的第一名。这张排行榜既不按美貌来也不按营业额来,而是本着艺术的原则,评选男派花道的大师。
简单来说,全日本只要是和牛郎业相关的人,都一定听过风间琉璃这个名字,因为他是第一,是王座,是至尊。
但没人知道风间琉璃在哪家店工作,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有一阵子他每晚都出现在一间酒吧的固定座位上,于是数以千计的女孩去那间酒吧捧场,忽然有一天他又消失了,酒吧一夜之间门庭冷落。
一个失意的女孩可能在富士山下的温泉旅馆或者爱媛县的跨海大桥上偶遇他,你只要给他不多的一点钱他就会陪你说几个小时的话,带你四处游览,就像在他乡偶遇旧情人那样温暖。有人说他精通歌舞伎,偶尔会唱歌给女孩听,以海潮声作他的伴奏;有人说他精通厨艺,如果你跟他共处一夜,早晨分别的时候会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日式早餐。
有人说风间琉璃其实是个亿万富翁,只是性格孤僻,跟偶遇的女孩在一起才会短暂地敞开心扉。他的随身用品都是顶尖名牌,但他向女孩们收取的费用只是区区一顿午餐的钱。
他曾经收取了一个失恋的女高中生一碗拉面的钱,就带她游遍整个京都,还送她价值不菲的玫瑰和花瓶——赔本当牛郎,从小处说是有助人为乐的美德,往大处说甚至有赈灾的意义。
总之风间琉璃就是个传奇,他只为爱而存在。如果他继续将这个传奇保持十年,那他有希望成为牛郎界的神,会被供在神社里。
“我听说过你做早餐的故事。”恺撒半揶揄地说。
那天楚子航上网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看,凑巧看到了一篇夸赞风间大师精湛厨艺的文章。尽管翻译软件下的表达多少有些词不达意,但还是让恺撒惊叹世界上居然还有比他更有魅力的男人。
“那些都是误传而已。其实我并不会做什么像样的早餐,我只会煎鸡蛋。”风间琉璃腼腆地笑笑:“哥哥教过我煎鸡蛋。”
“小暮。”视频那头的男人似乎是无意与恺撒延展讨论煎鸡蛋的技法,转换了话题:“请帮我把名片转交给加图索君。”
侍立在沙发旁樱井小暮把名片递给了恺撒,名片上画了三个人物,分别是站在日轮中的女子、在冷月中飞天的女子,以及戴着骷髅面具,双手握着奇长利刃的男性。虽然只是用墨笔潦草勾勒,但人物的神采气韵都溢出纸面。
恺撒觉得这三个形象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了,猛然抬眼看向风间琉璃。
是的,他见过这三个形象,就在昨夜,在那些古老的壁画上。其中有一幅画描绘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背后呈现日轮和月轮的女性祭司在巨大的黄金骷髅的两边拜祭,戴骷髅面具的男性祭司将长刃刺入黄金骷髅的眉间。虽然壁画是用五色的矿石粉末和黄金绘制,透着“古艳”的气息,而风间琉璃的画风写意留白,但人物的气韵完全一致,没有看过那些壁画的人绝不可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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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风间琉璃也停止了卸妆的动作,他隔着屏幕与恺撒对视。乍看起来那双眼睛清澈动人,细看却像两眼深潭,潭水虽然透明,可是太深了,看向深处是一片漆黑。
楚子航接过了恺撒手中的名片,把那张名片翻转过来。上面的落款并非“风间琉璃”,而是“源稚女”三个字”,也是用墨水写成,显然是风间琉璃自己的笔迹。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风间琉璃轻声说:“我的真名是源稚女,源家次子,源稚生是我的哥哥。”
“你跟源稚生并不像。”恺撒审视着屏幕中的那张脸,他印象中的源稚生虽然有几分阴柔,但跟化着浓妆的“女形”比起来还是要差的远。
风间琉璃把头发拨弄了几下,转过身来:“这样看着跟哥哥像么?”
此刻一束光从他背后照来,看不清那张浓妆的脸,恺撒这才意识到风间琉璃和源稚生的面部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如果给风间琉璃披上黑色的长风衣佩戴森严的古刀,恺撒一定会误以为当今日本黑道的大家长就坐在对面。风间琉璃微微一笑,瞬间恢复成清秀的男孩。
恺撒明白了,真正区分这两个人的是气质,哥哥凌厉挺拔,像是武士腰间的长刀;弟弟却婉约秀美,如同贵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怀剑。风间琉璃又是个天生的演员,只要改变发型和装束,他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更像兄妹。”恺撒说。
“小的时候哥哥也这么说,说我要是个女孩就漂亮了。”风间琉璃笑笑。
“我们该怎么看待你呢?源稚生的弟弟?天才歌舞伎演员?日本第一牛郎?”楚子航问:“还是,猛鬼众的领袖?”
“这些都是我的身份,不过想来我在猛鬼众中的身份才是两位最感兴趣的吧?”风间琉璃咬着梳子扎头发,他看上去格外的放松,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没什么可避讳的:“猛鬼众中的高级干部都以将棋的棋子为代号,我的代号是‘龙王’,仅次于‘王将’的二号人物。”
“你的爱好很杂。”恺撒说。
“歌舞伎是让我沉迷的东西,牛郎是我的另一种生活,我喜欢跟陌生人偶遇,彼此的生活没有交集,却互相给对方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再次分开——就像泰戈尔说的,飞鸟与鱼的相遇。”风间琉璃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我是个很容易寂寞的人,每当我寂寞得受不了,我就找一间牛郎店坐下,找那晚上最孤单的女孩。她们在人群里的眼神像是鹿那样美丽又警惕。我就忽然在她身边坐下,问她愿不愿意帮我买一杯喝的。”
同是笑,恺撒和楚子航顶多能笑出三五种味道来,风间琉璃却能笑出千百种。此刻他瞳光流转,明艳照人,很难想象有女孩会拒绝这样的男人。
恺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沙发旁的樱井小暮,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甜润而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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