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烫好了自己的制服,虽然这是一场注定无人欢呼的毕业典礼,但他还是要登台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他的成绩是无人可比的,从课业到体育都是学校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黎明之前源稚生在体育馆里穿好制服,便如战国时代的武士在奔赴战场前穿上甲胄。他在所有毕业生中第一个登台,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
“稚生,别耽误时间,还有很多同学等着领毕业证!”校长低声提醒源稚生,这时一名老师匆匆地上台,递来一张纸条。
校长看完之后脸色就变了,用微微颤抖的语气说:“作为本届优秀毕业生的家长,让我们以掌声欢迎橘政宗先生的光临。”
十几辆黑色奔驰驶入学院,整齐地停在礼堂门前。黑衣的男人们踏入会场,簇拥着身穿藏青色和服的中年人。
黑帮成员在最后一排贴墙站立,橘政宗缓步登台,彬彬有礼地向校长鞠躬,然后向台下的家长们鞠躬。
“我名为橘政宗,不敢称稚生少爷的家长,不过是他的家人而已,有幸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代表他过世的父亲表示对这所学校的感谢,并向学院捐赠校车一辆。谢谢大家。”橘政宗说完之后转向源稚生:“稚生少爷,这样的决定可以么?”
“可以。”源稚生说。他们之间的对话仍旧像当年那样,绝不拖拖拉拉,每句话都像是钉子钉进木头里。
源稚生走下讲台的时候,黑帮成员夹道迎接他,整齐地鞠躬,有如迎候一位王子,橘政宗跟在他身后。满场死寂,源稚生没有回头,也没有左顾右盼。
跟以前那样,他俩步行在梯田边的小路上,那些奔驰车和黑帮成员都留在了学校门口。
“你不是已经出国了么?”源稚生问。
“跟你说完之后想了很久,觉得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稚生你也不喜欢畏畏缩缩的男人吧?在你眼睛里我能看出来。”橘政宗说:“如今我已经是黑道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蛇岐八家中橘家的家长。”
“一下子就从中层干部变成了大人物?”
“以前没能下定决心,一直想着逃得远远的。下定决心就好办了,拦路的人就让他们一个个滚开,然后我就是橘家家长了。”橘政宗笑笑。
“还想收养我?”
“你已经长大了,不用人收养了吧?一起做些男人的事业吧,既然没法摆脱黑帮孩子这个身份。”
“摆那么大的阵势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是要镇住我?”
“这个倒不是。其实昨晚有场冲突,我是在处理完事情之后连夜开车赶来的,所以带的人稍微多了点。”橘政宗说:“不是故意要挑这个时间,我其实来得有些晚了,不过该来的人总会来,我想我是稚生你这一生中那个该来的人,所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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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一路上源稚生都没再跟橘政宗说话,两个人赏赏山景,呼吸山中清新的空气,橘政宗递给他一罐可乐,自己照旧喝山泉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橘政宗说要一起做点男人的事业,源稚生说了好,橘政宗知道那个好是什么意思,源稚生也知道橘政宗知道。
男人间的对话就该这么简单,板上钉钉。
多年之后他们都站在日本黑道的巅峰,他们本来可以享受权力和光荣,可最终这个家族的宿命还是找上了他们,还有那个从西伯利亚逃出来的恶鬼。
如果多年之前他答应了橘政宗的收养建议,那么现在他们大概会平静地生活在一个国外的小城市,橘政宗也许会开一间日式的小酒馆,也许是俄式的,他下班后来到养父家中,跟他对饮一杯,谈谈近况。
可是人总是不能回头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回想那时候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人,大家都以男人的身份相遇,也是值得举杯缅怀的。
只是想起当年在山中,他和橘政宗以瑜伽的姿势坐在篝火前,枫叶娓娓飘落,星空在头顶慢慢旋转,他看着冥想中如石雕般的橘政宗,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轻声问:“政宗先生,请问你有孩子么?”
还是痛彻心扉。
源稚生仰起头,一饮而尽了杯中的威士忌。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穿一身休闲西装的女孩从源稚生身旁经过,走到橘政宗的墓前,躬身将手里的那束菊花轻轻地放在了墓前的那束石蒜花旁,而后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你今天应该好好休息。”源稚生望着那个女孩的背影说。
“您不也是么?可是一会儿还有工作吧。”樱转过身,在阳光下和源稚生对视。暖色的光把她的头发映成了深棕色,她化了淡妆,大概是为了遮盖脸上还未消退的那分憔悴。
“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所以还是忙一点好。”源稚生平静地说。
“真巧,我也是这么觉得。”樱笑了笑,来到源稚生面前,跪坐在小桌的另一侧。
源稚生从桌下摸出了一只酒杯推向樱,随后把瓶中剩下的威士忌分别倒进两个杯子里。
“ただいま(我回来了)。”樱举起杯子,轻轻地说。
源稚生也举杯,深黄色的威士忌随着两只酒杯的碰撞微微晃动起来,一滴酒溅到了杯壁上,而后又缓缓滑落。
“おかえり(欢迎回来)。”源稚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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