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了狐裘走出门去,果然见均瑶身着单薄的道服跪在雪地中。几日不见,她又清减几分,脸上的颧骨因为面皮上的肉少了,显得格外的高。
她见我从殿中出来,高声道:“求陛下让荣王速死!”
图南快步走到均瑶跟前,将为她准备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但被她拂走掉落在雪地上。
我上前再次替她披上,她还想再拂开,却被我牢牢攥在手中:“均瑶,你已经休弃荣王,不再是他的妻子了,实在不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均瑶看着我,眉头紧皱,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是……他是孩子们的父亲啊!”
我一时无言,只得以大局来劝解:“如今南边战乱,陛下此举也是为了震慑沈柏琛这样的逆贼。”
“震慑?呵,”均瑶苦笑一声,“只是震慑的话,大可干干脆脆砍了,一颗人头快马送到沈柏琛手上,哪里用得到这样使他煎熬?我素来就知道二哥哥睚眦必报,如此折磨他的心志,不过是二哥哥心眼小罢了。”
当然,均瑶说的也不无道理,沈涤尘此举多多少少有些泄愤的嫌疑。但荣王自入狱以来,表现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第一天上刑场的时候更是昂首抬头,这不像是斩杀逆贼,倒像是卫道士的英勇就义。
要不是沈涤尘如此惩戒,岂不是要叫百姓难辨是非?
许多话我一时难向均瑶言明,只考虑着如何将她带离此处,模糊道:“陛下心中是天下万民,何以单单是为了泄私愤如此?你也是大郢的公主,你合该体谅陛下才是啊。”
我本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均瑶多少应该明了。哪成想她感情胜于理智,只想让荣王解脱,别的一概不论。不管我如何拉扯,她油盐不进就是不肯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喊话让沈涤尘尽快赐死荣王。
殿内“哗啦”一声巨响,我也顾不得均瑶,将图南留下陪她,自己则奔回殿中。
一对两个半人高的青釉柳叶瓶打碎了一个,侍女们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瓷器碎片。见我匆匆而来,沈涤尘指着那本被掷出去将瓶子打碎的折子,对我道:“你看看!看看!这些谏官一个个的,都在说朕什么?”
不必去看折子上的内容,就是想也知道必是有谏官以斩荣王一事来谏言了。
我将折子收好放回到桌上,顺手将安神的香点上。
沈涤尘还在生气:“这帮人就是吃得太饱,被朕护得太好!”他指着门外均瑶的方向,道:“她也如此!真该将这群人拨到前线去,让他们也看看士兵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的。等他们真的见过晌午还与自己说笑的同袍,不到入夜便已经马革裹尸。届时他们才会明白朕!”
我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陛下息怒……”
此时有着轻甲的士兵进殿来报:“陛下,秦戊将军已经点好了两千军士整装待发了。”
秦戊所率的,是沈白屿曾经的府兵,没想到这些府兵已经收归沈涤尘麾下了。
沈涤尘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情绪得到平复。他扭头将桌上一块令牌递给这位士兵,对他说道:“斩了吧,顺路把朕的这份薄礼带给沈柏琛。”
士兵拿了令牌一刻也不耽误,径直离开。
我也顾不上沈涤尘,赶到均瑶跟前,蹲下身就要扶她:“陛下下令斩了。均瑶,起来吧。”
均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高声道:“谢陛下!”这才在我的搀扶下起身。
天寒地冻,加之跪的时间又长,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想将她扶到暖阁中暖和暖和,同时吩咐图南替她备下车马,可都被均瑶婉言谢绝,甚至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还给图南,自己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都被揪紧,风如同利刃划过脸颊,这样的疼痛竟让我感觉有几分快意。
世间的事难如人料。
沈涤尘将荣王的头送给沈柏琛并未能震慑住沈柏琛,反而叫他越发激奋。短短数日,已经越过璋州与宛州之间的昶河,打到了宛州境内。
偏偏贤王和陈翀都还未返回,沈涤尘为此已经是急得焦头烂额,嘴角也急出一个火疖子。好几夜里我半夜醒来,都看到他在擦拭自己的铠甲和佩刀。看样子是已经在心中生出了御驾亲征的心思。
今日传回的战报又是败退的消息,沈涤尘无力地将手肘拄在桌上撑住额头,就连阮言一带着琉璃瞳来找他调整尺寸也提不起兴致了。
“放那吧,”沈涤尘对阮言一道,“朕此刻实在没有心思,晚些时候再差人去请先生。”
阮言一也不多言,将琉璃瞳放在桌上就要退下。
我将他送到门口,他小声问我:“近来可好?我看你消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