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均瑶已经失去了丈夫,她为了大郢,亲手将荣王送到你跟前来。不过是两个刚会走的孩子,如何不能养在自己母亲身边了?均瑶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未含糊,我相信……”
“是朕杀了他们的父亲,”沈涤尘打断我,“况且人人都知道荣王走得屈辱。朕怎么能让这样两个有杀父之仇的孩子脱离朕的掌控?”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只得俯下身体,趴在他的腿上半是撒娇半是哀求:“陛下,我相信均瑶是可以好好教导两个孩子的,况且他们母子三人就在玄清观,天子脚下,算不得脱离了陛下掌控啊。”
沈涤尘用手轻抚我的发丝和肩背,再一次将我扶起来,对我道:“皎皎,你今日做了许多事,也乏了。朕还有折子要批,你且先回东明殿休息,均瑶的事朕会考虑的。”
他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再留。均瑶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来,所以我干脆利落地告退。
走出两步,我回望他,他举着铜镜仍在对比琉璃瞳与自己的眼珠到底像不像,有几分像。我忍不住想,若是今日来求他的人是张念,他究竟是会拒绝还是同意?
跨出殿门,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图南和鹅黄等在长廊外,今日风大,长廊有顶却也不挡风雨。我看看衣裙,又看看长廊。
唉……
我实在不愿弄湿衣裙鞋袜,正想喊人将我送出去,一柄伞已经替我遮住头顶。
第115章
此人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是我在吴家村时自己调配研制的香薰。
“你还没走吗?”有了伞能遮挡风雨,我从容走下台阶。
阮言一永远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颜,其间还带着一点点的漫不经心:“没有,等等你。”
从前我最烦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总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心底很是瞧不上。后来相处久了,才明白他是真的豁达,于是这笑容也就显得不那么讨厌了。再待到今时今日的处境再看,竟还又多了几分时过境迁人依旧的欣慰。
只是……妆成已经不在了。
我拎着裙摆,走得很慢,他始终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将伞偏向我。
“孟大哥……还好吗?”我问。
“很好,”他的声音永远不徐不疾,能安人心神,“但还不算适应皇宫里的生活,说是天天不干活,浑身的骨头都懒了。不过孟源喜欢看书,宫中藏书多,这些日子差不多要把《春秋》看完了。”
听到孟源的近况,我有些许的欣慰,但依旧是愧疚稍多一些:“我并非是故意躲着不去见孟大哥……”
阮言一道:“嗯,我们知道。你是皇后,是女君。有许多事要忙。老孟不会介意的。”
我摇摇头,停住脚步:“我是……每次见到孟大哥……就想起妆成……”
这还是元宵节之后我第一次向别人提起妆成。并非我不想她,相反的,思念是一点一滴渗透在随处可见的物件中。
妆台上放的妆匣是妆成千挑万选买回府中,又从府中带到东宫,从东宫带到东明殿。手帕上的石榴是妆成在灯下一针一线绣出来,藏了许多精巧的心思进去。博古架上有一个琉璃盏缺了口,那本是我喝酒用的,妆成打破了,她以为我不知道,放在博古架上滥竽充数。
还有两口黄花梨木的箱子,雕了花,妆成喜欢的不得了,我答应她等她出嫁的时候给她做嫁妆。
对一个人的思念原来不汹涌,但就是每每从细微之处溢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
可这些我都无人诉说,没有人明白我和妆成的感情,母亲父亲不明白,鹅黄图南也不明白,沈涤尘更不会明白。
他们会说:“不过就是一个侍女而已。”
可是,妆成怎么会‘就是一个侍女而已’?我们日夜相伴,了解彼此的喜恶,也会像亲姊妹一样吵架拌嘴,互相关心。她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她是我最亲最近之人。
一方手帕被递到我跟前,阮言一收起他的笑,低声安慰道:“我们都知道的。”
长长的叹息一声,我仰头看雨滴顺着伞骨滴落。摆摆手,我没有去接手帕。该流的泪早就流过了,现在再想到妆成,我只有溺水一般的无力感。
长廊不长,阮言一将我送到尽头,鹅黄和图南举着伞来将我从阮言一的伞下接到她们的伞下。
我们所住的宫殿不顺路,分别时,阮言一对我说:“老孟这几天和我说,想出宫了。”
“孟大哥是住不惯吗?”我问,“他若是闲不住,可以命人把院子开辟成菜地,种些蔬果。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和我提,我一定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