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尉怯生生道:“贫道顶多只是骗钱,不做贼的。”
郑大风气笑道:“别废话!”
仙尉只得跟上,让小米粒帮忙看门。小米粒偷着乐呵,哦豁,这都被自己猜中了。
郑大风带着仙尉徒步走出西边大山,一路闲聊。
早年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镇百姓,白日做梦似的,见到了一拨拨闻所未闻的神仙中人,他们腾云驾雾,御风青天。
当年百姓们总喜欢凑在一起窃窃议论,好像他们也吃饭,却不拉屎。那些外乡神仙们很快就学会了小镇方言,各家各户的老物件,都被他们花钱买了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一摞摞银票,就跟草纸似的。买卖双方,互相看向对
方的眼神,谁都觉得对方是冤大头,谁都怕对方反悔不认账。
至今小镇里边,还有许多当年“花重金”买下宅子的近百位修士,或独身,或结伴,与一二道友,在槐黄县城潜心修行。这些修士都被大骊礼部造册录档、刑部负责监督,小镇那座窑务督造署则负责具体对接事务,可事实上,修士们不论门派大小,境界高低,都尽量不去跟前后两任督造官交涉,当然更不愿意被督造署官吏找上门。大骊朝廷的本土官员,都不太把修道之人太当回事。在崔瀺手上,给山上山下订立了一条规矩,只要是修士
与凡俗起了冲突,前者一律疑罪从有,后者疑罪从无。
整个宝瓶洲,都在期待大骊王朝的下任国师,虽然山上山下各有各的猜测和揣度,但是只要大骊朝廷的诏书一天不颁布,就有一天的悬念。
路过那座真珠山,郑大风一本正经说道:“仙尉道长,给那山头,拜一拜?”
仙尉问道:“有啥讲究?”
郑大风说道:“既然进山要拜山,出山也该……”
仙尉试探性说道:“各地拜山头都有自己的习俗,你先拜,我好学一学。”
郑大风拍了拍仙尉的肩膀,“不好骗了。”
走入小镇,只是相较于当年,还是冷清了许多,以往满地的狗屎鸡粪都少见了。
仙尉倒是怀念起贾晟老仙长来了,老道士在小镇可谓德高望重。
熟门熟路带着小陌穿街过巷,去往杨家药铺。
曾经有个精瘦黝黑的草鞋少年,第一次出门远游,便走到了大隋山崖书院的门口,哪怕买了新衣服新靴子,可还是退缩了。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眸,整个人便愈发显得皮肤黝黑了。
在那之后,离乡远游作他乡客,就成了家常便饭,一次次当起了甩手掌柜。
每次返乡,都有大大小小的收获,好似燕子衔泥,蚂蚁搬家,一点一点添补家用。陪着李宝瓶和李槐他们去大隋山崖书院,返乡路上,带回了陈灵均和暖树,期间还捕获了一尾金色过山鲫。从剑气长城去往桐叶洲,误入藕花福地,身边多出了裴钱和画卷四人,还有断了一条胳膊的莲花小人儿。之后游历北俱芦洲,背篓里便站着个喜欢花钱敲板栗的黑衣小姑娘。再去剑气长城,米裕和道号灵椿的长命便选了落魄山。等到陈平安自己终于重返浩然,更是一口气带回白玄在内的八个剑修胚子。剑开蛮荒,迁徙明月,多出一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小陌。在大骊京城,碰到了装神弄鬼的道士仙尉。去玉宣国京城一趟,找到了连陆沉都觉烫手山芋的宁吉。梧桐山,认了邓剑枰作徒弟。更不必说被陈平安丢去心相天地之内打长工
的余时务、萧形那几位……棋墩山,一场阿良发起、“魏土地”配合演戏的“坐地分赃”,陈平安最后一个选,选到了那颗淡金色的莲花种子。陈平安就在竹楼后边,辟出一方小池塘。都在耐
心等待荷塘内那颗种子的发芽和开花。桐叶洲当年离别之际,好友陆台骗陈平安,说是自己在那扶乩宗的喊天街,捡了个漏,买下一袋子榆钱种子。陆台将其转赠陈平安,让他回了家乡,种在山上向
阳的地方。陈平安不识货,魏檗却是行家,一眼看穿那是中土神洲那棵祖宗榆树的种子。不管如何,多年以后,落魄山中,榆树成林,郁郁葱葱。从紫阳府吴懿那边,落魄山得到一颗仙家梅核,种下之后,经由暖树的精心栽培,果真神奇,如传言如出一辙,一年之内就长成了宛如千年树龄的“节气梅”,每
逢二十四节气,便有灵气流溢。落魄山的自酿杨梅酒,螯鱼背那边刘重润她们再客气,也会主动讨要。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榆林和梅树位于竹楼和山门之间的山腰,两块相邻的风水宝地。掌律长命经常独自散步去榆林,道士仙尉则常去梅树底下纳凉赏月,不忘捎上一条竹椅,郑大风偶尔会一起夜游,畅聊读书心得,聊得饿了,便相互给对方壮胆,联手去敲老厨子的门,嚷着宵夜宵夜!钟倩总能在他们要下筷子的时候准
时登门,一言不发,吃干抹净,叼着牙签就走,极具刺客风范。
别说外人,就连郑大风都不敢相信陈平安真就让落魄山开宗立派了。
到了杨家药铺门口,郑大风问道:“你觉得山主是怎么个人?”
仙尉愣了愣,“小心,大方,好人,智慧,专情,有担当……相貌还英俊。”
郑大风啧了一声。落魄山的风气,本该比“夜游宴”更出名才对。
郑大风问道:“一路走来,有没有注意到宅子门上边的那些空白?”
仙尉点头道:“本来是镶嵌镜子的地方,当年给摘下来了,听说都高价卖给外乡人了。”
郑大风默然。
好像第一个将陈平安形容成一面镜子的,是齐静春与“崔东山”在二郎巷那栋老宅内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