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道观,是翠微宫的下院,位于次峰后山僻静处,香火好不到哪里去,也差不到哪里去。
尹仙当时与下院道观内的两位亲传弟子,就远远看着那一幕,皆不敢打搅各自师尊、祖师。
道士与火堆,宛如两团火。
毛锥却是想到了一页老黄历。
高孤的一位师兄,一位师弟,都是剑修,分别是翠微宫和大木观开山立派的首任祖师。
三千年前,浩然天下有陆沉有意为“天厌”破题而引发的斩龙一役,青冥天下也有一场自家劫数,涉及到了那头伪十五化外天魔的道化一州,余斗领衔仗剑降魔。那场白玉京高品道官悉数出动的战役,道士如青鹤环列立天,围困一州,虽然最终镇压了化外天魔,可还是导致“一洲陆沉”。而高孤的两位同门,就在
那场战役中陨落,连同高孤在内,他们这拨最被华阳宫寄予厚望的俊彦,都是白玉京不曾宣调,便愿意主动前往,替苍生卫道。
后世根本无法想象,道士高孤,生平最崇敬之人,曾经正是余斗。
“陆沉”一役,只因为是白玉京余掌教住持大局,高孤便毅然决然冒死前往。
地肺山的道路上,一座正在做功课的道观外,一行人在山路上藤架旁停步休歇,饮茶听道情。
颍川郡一个偏远小县,有座香火刚刚有所起色的小道观,被称呼为常伯的老人,与一个性情活泼名为陈丛的少年,暮色里扫地。
一古州塌陷成为大湖之地,一次次逃窜隐匿、一次次被陆沉发现踪迹的化外天魔,不得不在此现身,它使劲抖了抖袖子,试图将那些“藕断丝连”的金色道韵纷纷抛散,咬牙切齿道:“白玉京真是造孽,可怜吾州陆沉为水国。陆沉你欺人太甚,那就别怪我掀翻天地了。”
头戴莲花冠的道士,一尊法相真是当之无愧的顶天立地,微笑道:“贫道不答应,你便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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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不同姓氏的村子,四面环山,弯弯绕绕的黄泥路,跟着溪涧一起往外走。年复一年,地上的鸡鸣犬吠,袅袅上天的炊烟。
刘飨说要去村塾那边看看,宁吉说自己有学堂的钥匙,赵树下便说到了吃饭的点,让宁吉领着两位先生去学塾那边逛,他刚好先去下厨,回头宁
吉再带他们过去。赵树下不忘与两位先生致歉一句,待客不周。刘飨见郑居中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笑着答应下来,说叨扰了。
看着那位年轻武夫的高瘦背影,刘飨说道:“会变通。”
郑居中说道:“眼睛里见过事,世界就要亮堂些。”
刘飨有感而发,道:“陆沉说得对,儒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仔细谈人心。”
郑居中不置一词。刘飨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盯着儒家的缺点不放。整座青冥天下,都被道祖自然而然压胜,辛苦就只能去闰月峰当个纯粹武夫。蛮荒晷刻,更不必说。
刘飨笑问道:“的确,吃饱饭的人不能回过头来嫌弃桌上没有珍馐。想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郑居中说道:“既然是你的问题,当然就是儒家的问题。亚圣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怎就不是在痛痛快快、明明了了谈人心。是我们读书人不识字罢了。”
陆沉所谓刘飨与至圣先师的分庭抗礼,其实只是表面,刘飨大道与儒家道统早就交汇融合,无法泾渭分明。
单论他们五位处境之优劣,撇开冯元宵道龄还小不谈,确实是浩然刘飨最为自在,无拘无束,行走天地。
刘飨再豁达,也不至于喜欢讨骂,立即转移话题,扯起一个线头,说道:“天都峰那边。”
郑居中点头道:“骊珠洞天一落地生根,就等于尘埃落定,陆神终于死心,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
,只得放低身架,亲自跑到小镇另觅良机,陆神心中有数,再错过两三百年,他就彻底无望合道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即便邹子肯让道,陆神还是走不长远。”
刘飨忍俊不禁,点评一句,“狗尾续貂。”
郑居中摇头道:“还是骊珠洞天的时候,地利就不在陆神那边,等到洞天降落为福地,就是机会所在。修道之人,总要找寻一线生机。精通命理之人,总不能被自己算死。”
刘飨笑道:“中土阴阳家陆氏,处心积虑谋划一场,以陈山主和落魄山作为坐标,看似刻舟求剑,实则方向是对的。但是陆神好像缺了一点运道,这点细微差距,就导致了天壤之别。”
郑居中说道:“识人不明,用法不当,该他受累,功亏一篑。自己道力积攒不够,就不能埋怨邹子拦路。”
刘飨说道:“陆尾已经是当年陆氏能拿得出手的最佳人选,蝇附骥尾,机会不小。陆神好歹是陆氏家主,总不可能亲身入局。在当时看来,陆神的选择并无任何问题。”
家主陆神受制于邹子,始终被拦在十四境门槛之外,停滞已久,一身绝学,无法贯通天地。
郑居中摇头道:“说到底,还是当年陆神志得意满,自以为窥见天机,清楚邹子的厉害,内心深处依旧小觑了邹子的道力。志在证道的修道之人,哪里容得丝毫侥幸心。”
刘飨问道:“郑先生对陆神好像总体评价
不高?”
郑居中说道:“不低了。”
刘飨突然自顾自笑起来,只因为想起意思类似的一桩文林公案,是绣虎与那位郦老夫子的,崔?年轻时曾经亲笔批注那部享誉天下的,对内容细节指摘颇多。有人与他争执,替郦夫子打抱不平,结果崔?来了句一本书想要碍我的眼,必须先能入我眼。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大概就是愿意骂你几句,本身就是一种褒奖,不要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