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道叙州府
咣咣——咣——咣——
响亮的锣声从衙门口开始往外荡漾着,衙门的帮闲、杂役们,各自拿着打更用的更锣,骑着小驴,往几面城门各自去了,一面走,一面时不时地便敲着锣,大声地喊道,“皇——帝——慈——悲——”
“今——年——不——征——饷——”驴下的帮闲们便附和着喊了起来,“皇——帝——慈——悲,今——年——无——辽——饷——”
他们经过的街道上,便有不少百姓都抬起头来,极感兴趣地望着衙门里出来的差役们,彼此地打听了起来,“什么意思?锤子扯哦!今年竟真没辽饷了?老子是不信的。”
“信不信由得你,反正喊是这么喊,今年不征辽了!”
“那还催科不?”
“催吧,从盘古开天到如今,哪年不催科,催科总要催的!不催辽饷总催点别的!”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衣衫褴褛,如今已是十月天气,他却仍穿着薄布衫子,这衫子上还四处地打着补丁,饶是如此,肋下还有一条极大的裂缝,显然是刚撕破的,还没有来得及缝补。
人群中便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赞同的叹息声,这话是没有说错的,反正这十年来,各色赋税不说是横征暴敛,总也让人的日子很难以过下去,辽饷是过去一二十年间开始加征的,一旦开始了之后,便紧急得不成样子,哪怕是家破人亡了,也要交足了辽饷方才能过关,否则,那胥吏揉搓着,是叫你生死不能。现在便是今年暂且不征辽饷了,那少不得也有旁的赋税要补缴的,官府哪能让人轻快了去?
“总也比催辽好些!”在那汉子身旁,有个四十多岁的老者便叹着气,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催别的,那还算得上‘三催四请’,实在没有,也就罢了,催辽饷,那是真正的扒皮吮血,连骨头渣子都要给你嚼干净了!”
“可不是。”
今年不征辽饷了,终究是件好事,大多数百姓并不关心这其中蕴含了什么变化,只知道今年冬天要比以前好过上那么一些儿,这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像是这傻大个这样的人家,每年冬天都是生死关口,因冷得越来越早,这会儿又没凑足钱从当铺里赎棉袄,万一感了风寒也就无钱抓药,只能硬扛着。若是扛不过去,那就是草席一卷,乱葬岗里一抛的下场,一条命悄无声息就这样没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既然不征辽饷了,那么手里的钱便可以去赎棉袄,至于其他的税赋,这壮汉也知道,催得是没那么紧的,因此他嘴上虽然抱怨,心里却也还算是喜悦的,回家从床脚挖了瓦罐出来,数了数罐里的铜钱,算着该是够了,便将钱串子和当票一起用褡裢装了,甩在肩上,摇摇摆摆走到当铺里,叫道,“三德,来赎棉袄了!”
当铺那一人多高的柜台上人影一闪,一个猴精猴瘦的小子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叫了声‘郝六哥’,又道,“六哥,算计着还得再接两次活才能凑够钱呢!如何今日就来了?我手里还有些,想着若天气实在冷,我先借你呢。”
这厚泽当就开在街角,掌柜的和街坊们也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深知底细,这三德和郝六哥便是自小一块玩大的,从小就进了当铺做‘后生’,这几年刚刚做成了‘追瘦猫’,专管搬运当物。收入也仍嫌单薄,郝六哥笑骂道,“小子,自己也穿着单衣,还有钱来借我?你这性子不合做当铺——你也快赎了棉袄吧!这鬼天气,十月里就要冻死人了,今年不收辽饷了,不必存着那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