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刚才一番折腾人“打扇”,是想看看监视之人的来历?可他看出就看出,何必出言提醒?前桥没贸然回答,带着满腹疑窦退回门口,心里一直在琢磨赵熙衡的话,莫非他认出自己了?可是怎么可能啊?他是透视眼吗?
一刻钟后,赵熙衡也收拾妥当出来,淡淡瞥她一眼后,重新向宴厅走去。
“看来郡卿酒量不大,脸都有些红啊。”
宴厅门口,他正遇见如厕归来的一位兴国使者,赵熙衡微笑答道:“喝惯了荆国甜酒,再喝北地烈酒,的确不习惯了。”
对方道:“故国之人尚会异心反目,故乡之酒,郡卿感到陌生也不稀奇。”
这要是在从前,以赵熙衡的性子能说出一串来反驳那人的阴阳怪气,然而这次他只是笑笑,侧身引对方进去。
偶然看到一个沉默而隐忍的他,忽地让前桥感到陌生,或许情感炙热外露、时刻带着野心勃勃的冲劲儿的那个赵熙衡,本就是在魏留仙面前营造的假象,他在大多数时候,仍旧是多年前在吉江镇冰溪旁重见的,怀揣满腹心事的阴郁少年。
而相见不识的现在,只是一方开始易容,一方摘下易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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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进行的同时,谈判结果也已公布于众。
是夜北地卷起大风,飞沙走石将馆驿二楼的小台压塌了一角,在固砾这种事很常见,无人受伤也无人在意,直到第二日凌晨,馆驿外被人放了一盆泛着泡沫和沙石、枯叶的屠宰污血,旁边用巨石压着一份清晰可见的血色文书,上面只有四字:卖国求荣。
这场示威只出现在接待官入住那侧的馆驿,所以不是冲着谈判来的兴国主使太子,而是冲着赵熙衡。固砾城主派出巡捕搜查始作俑者,顺藤摸瓜揪出一家固砾原住民。
“卖国之贼,你有何面目见这玉龙雪山?!嫁了荆人改了姓氏,也忘了你的血脉了吗!”他们被抓走时还在恨声叫嚷,“国蠹如此,天之不容啊!”
“回去,熙衡。”闻风而至的太子脸色很不好看,将他往回拉,“刁民而已,市井野语,不必在意。”
赵熙衡挣脱他的阻拦,顶着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和打量的目光,直到咒骂的声音逐渐远去。他一张脸仍旧看不出喜怒哀乐,漠然地望着卫兵将巨大的血书拿走撕碎。
谈判三日的最终结果令所有兴人倍感窝囊,失去的三城之地和南部屏障玉龙雪山,竟是为保郡卿的安稳头衔,让窝囊中夹杂愤慨。他们自然不懂导火索背后的政治博弈,只是急需泄火,唾骂赵熙衡这个“始作俑者”就成了宣泄郁闷的出口。
估计赵熙衡自己也想不到,这些带头威胁辱骂他的人,几个月前还曾从他手中接过救济粮,发誓为他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郡卿请回吧,本官保证,不会再发生此事了。”
固砾城主不是为了维护他,而是为照顾安吉郡主和接引官的颜面。在巡捕严格管控下,晨间那样的公然袭击事件没有再发生,可街头巷尾关于“卖国贼”“无耻国蠹”“三城郡卿”之类的标语仿佛除不尽的牛皮癣,无时无刻不在延续谩骂。
这才是第一日。前桥想到,接下来他们还要去玉龙山交接领土,届时赵熙衡面临的民怨,哪是几张大字报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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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土交接仪式由固砾军负责守卫安全,凝云堂人亦无法通过公函插手其中,前桥只能由施克戎带着隐匿在附近,看众人登上山巅,完成仪式,再由军队护送着带回。
这一路的围观者并不比迎接荆国接引官时少,可仔细看看就知道,队伍中的兴民占大多数。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个石头先飞到赵熙衡车舆外壁上,将车砸出巨响,接下来的场面简直维持不住,围观者的咒骂和飞石相继飞来,固砾军拿出盾牌强迫群情激愤的民众后退,却也把正常行进的车队堵在路中央。赵熙衡从砸歪的车中刚探了个头,就被一块飞石击中额头。
“你们做什么,想做什么啊!”
一片混乱中,也零星夹杂着声援赵熙衡的微弱声音,乾元商行的商人们制止身边砸红了眼的同胞,大声质问道:“二殿下救人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骂他?”
“老子的命不用他救!与其目见国土饱受蚕食,倒不如当初死了干净!”
“你……你这白眼狼!”
赵熙衡应是听见了,又或许是在处理额头上流血的伤口,总之没有再露头。“悍民”们的冲突最终以固砾军武力镇压结束,当一行人回到城内时,赵熙衡的车都快晃散了架。流言早就随着人潮一并传入城内耳朵中,兴人的暴动又成了荆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熙衡听不惯车架吱吱扭扭的声音,还没到就唤停了车,直接跳下步行。他额头上的伤已被草草包扎过,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望着伤口长吁短叹,高呼医官为弟弟诊治。
医官匆匆提着药箱赶来,重新为他包扎后道:“的确不能大意,不然郡卿脸上会添疤,眉尾也会断裂。”
太子愣了愣:“我是问你,他的头有没有事。”
“外伤而已,无碍。我开些抚平疤痕的伤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