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第一次见莫聆风时的那一夜,裕花街的五光十色,靡靡之音,醉生梦死,一个小姑娘,坐在兄长肩头,用一双早慧的眼睛扫向他,看穿他的困顿窘迫,使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无声而碎。
原来悸动,真的只在一瞬。
她最爱的兄长要死了,他不能、也不会丢下她。
而他是第三次,做罪无可恕的共谋者——不要过问州府衙门失火,不要管魏王被囚,不要参与和谈,闭上眼睛,闭紧嘴巴,不看那些枉死的人。
往后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无数次。
喉咙里有铁锈味,他咳嗽一声,又把血咽回去,压下腹中剧痛。
莫千澜起身,拄着玉杖,走到邬瑾身边:“我会让刘博玉前往金虏送信,黑暗里行走的人,也自有他的用处,你若还是不信,可以在这里等。”
他伸手摸向邬瑾心口:“我的话都说了,那么你对阿尨,是否也真心相待,矢志不移?我能否将她托付给你?”
他的气息随着声音一点点吞咽入腹,暗沉嘶哑,是曲终人散时的一点余音,颤颤巍巍,吊着一口气,不想断绝,不愿离场。
然而世事不由人。
邬瑾胸中壅塞的厉害,只觉莫千澜一双眼睛看到自己心里,点了点头:“是。”
他推开莫千澜冰冷沉重的手:“但我并非赵先生。”
“我知道,”莫千澜松开手,慢慢走回去坐下,“我知道,要颠覆天下,需要杀伐,要聚拢人心,需要仁爱,这一点,你比世恒好,百姓也会因你而得福。”
他从容操纵邬瑾,就像操纵局中任何一个人。
第章相似
莫千澜看的清楚,邬瑾正在忍受煎熬。
邬瑾十年前都不会说谎,而现在,他将要打破自己建立起来的圣人屏障,适应混乱的宽州,加入到这场颠覆天地的战争中去。
甚至到了现在,他的眸中仍然有疑惑——两朝誓书真能换来皇帝的隐忍?十年之间,莫聆风以何立足?莫千澜的真情实感之下,还掩盖了什么目的?
一个聪明人,把自己的疑虑都收了回去,把他能博取同情的苦难也收了回去。
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又跌落谷底,带满身伤痛,向莫聆风递出真心,又自罚着刺痛自己的血肉,以免自己忘却初心,逐渐堕落。
可怜。
莫千澜慢慢往后仰,认为邬瑾的痛苦和自省必须伴随一身——他终会认识到自己是这天下的半主,若没有这份自省之心,就会对阿尨不利。
屋中静默,雪幕沉沉,埙声断断续续传来,半晌后,他忽然出声:“要瞒着阿尨,她以为我还能多陪陪她。”
邬瑾还未回答,他已经从太师椅上慢慢溜了下去。
殷北飞快进来,扶起莫千澜,对邬瑾道:“邬少爷,大爷要休息片刻,姑娘在花园里,我叫人送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