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用手机给她看剪辑出来的小样。
视频的一开始,与《驯鹰人》一样,是一段环境的交代。在漫漫草地上,游走着一些散养的马匹。头顶灿灿的阳光将黑马身上的皮毛照射出细碎的光泽,与远处河套上的光芒一同营造出浪漫自由的光影。
而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和人的身影闯入了镜头。
孙建发牵着一匹马,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马上坐着客人,马前走着他。一条绳子松松垮垮地成为了他和马的链接,他走得稳极了,每一脚落地,都像在草原上扎了一串根。
人和马都没有在画面里停留,从入画到出画,没有一句台词。直到画面中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影,只有散养的马匹和河流依然在太阳下闪着光,在屏幕的左侧才出现了标题的字幕——
养马人
短短的一段开口,画面之精致,构思之巧妙,已经完全够得上参赛的水平。
安荞鼓励地看了他一眼,在继续看下去。
其实影片整体的结构和他之前所描述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的蒙太奇用得很好,的确如所说的,将不同时间段所拍摄的素材剪辑出了同一天的感觉。但在这记录人物状态的基础上,他将新的一条线穿插进了单调叙事之中。
他不仅拍孙建发,还拍摄着孙建发的马,土豆。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要辨别不同的马匹是困难的。但李伟巧妙地利用了孙建发每一次呼唤土豆时的人声,使用声音的蒙太奇制作了转场,让叙事的链接自然而有了逻辑。
当然,整部片子里也少不了安荞的身影。
从来都是拍摄者的安荞第一次在纪录片里看到自己。李伟镜头中的自己,与坝上独特的旷野自由的气质融为了一体。除了还没有被风沙完全沧桑化的脸,当她坐在马背上,任凭谁都会认为,她就是草原生养出的女儿。
片子不长。
在孙建发和杨老板随心所欲的畅谈之中,安荞已经看完了一遍。
看到最后的她,表情不似最初的轻松,反倒多了几分凝重。这种凝重让李伟的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了一起,小心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安荞把手机还给他,拍了拍他的肩。
李伟战战兢兢开口:“师姐?”
一口长气从安荞口中叹出,李伟更是紧张地结巴了:“师,师姐,怎么了?”
他仔细盯着安荞的嘴巴,最终听她说出了一句。
“小伟,你这才华,太让人嫉妒了!”
连羡慕都不说了,妥妥的嫉妒。
这哪是刚上大学的本科生的水平,除了拍摄时候的一点小毛病之外,李伟在选材和后期工作上的才华,完全可以弥补了任何的瑕疵,成片的水准直逼业内,再修饰一下,请个优秀点的配音老师,完全可以去参加国外的电影节。
只可惜,这有着无比傲人天赋的孩子,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厉害。
性格使然,他做事太容易瞻前顾后。
正如那个雪顿节的唐卡项目,她前两天也又跟他提了一次。大概是剪片子剪懵了,他还是不肯接受由他掌机的提议,执意要给安荞打下手。
可这样的机会,哪怕他不愿意争取,安荞作为一个独立纪录片领域的前辈,为了这个行业的传承,也一定要推着他去做成这件事。
她问李伟要了配音的材料,等三人一同回到了村里,安荞就联系了从前认识的配音老师,并接手了李伟的工程t?文件。
屋外的大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安荞坐在电脑前,李伟坐在安荞身后,仔细地看着她一点点把自己的片子修饰得更加完美。
生硬的空镜衔接,添加了提前进入的音频而变得流畅。
不易发现的过曝,被安荞在直方图上敏锐地察觉。
她几乎是手把手地,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验传授给他,正如当初带她从摄影领域一点点过渡到纪录片的王明,也如一圈圈耐下心在教学圈里教她起坐的孙建发。
这种技艺本就是靠一个人传授下一个人,才一代代传承下去的。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洁白的风景才能飘满整片天空。
王明不忍看她迷失在拔不了尖的摄影行业之中。
同样,她也不忍看见李伟因为性格中的一点瑕不掩瑜的柔软,而丧失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视频还没有剪完,安荞中场休息,一边抽烟,一边和他聊起日后的职业规划。
“我跟你的本科生导师不太熟,在学业上可能没法帮你太多。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行业,是要靠实践经验积累起来的。我跟王明老师现在算是分开了,以后用不了他的工作室的资源和人手,所以我如果要出外拍摄,可能会时不时需要跟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