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对秦琬的了解,秦琬不似这么莽撞,连旁人表露无遗的意思都看不出来的人。既是如此,她为何……
还未等秦放胡思乱想出个结果,秦琬便道:“你想放良?”
晏临歌刚要说什么,便听秦琬加重了语调,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都发了话,晏临歌无奈之下,只能抬起头,视线投向秦琬,一时却有些发怔。
他虽在教坊中长大,生母将他保护得很好,没被那些达官显贵人注意到,各色的勋贵高官,晏临歌却见过不少。但这些手握权柄,呼风唤雨的官员们,竟没有秦琬的气场足——让人在见到她之后,再难移开目光,被她的气势一摄,却又不自觉地低下头。
明明年岁不算大,身量比自己矮上不少,也没有仗着尊贵的身份来压人,偏偏……难不成在皇家,嫡出的,哪怕是女郎,也比庶出的郎君有气势些?
对他的片刻失神,秦琬不以为忤,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和你的娘亲,想做良民?”
秦放生怕秦琬看上了晏临歌,忙道:“妹妹,临歌是官奴之后,想要将他赎买出来,需得去太常寺备案,还得去京兆府衙登记。”
“恩,官奴及其后代,哪怕被放成良民,都必须被官府管辖,每隔三月去登记一趟,居住地也不得离开当地官衙管辖范围内。”大夏的律令条文,秦琬比秦放熟多了,随口接道,“京兆府那边不是问题,太常寺这边……圣人停了赵王叔的职,倒是麻烦一些,再过些时日办吧!”
说罢,她望着秦放,解释道:“我听晏琴师奏乐,但觉心旷神怡,阿娘时常头疼,药也不敢多用,也不知晏琴师一曲有无功效。”
让一个官奴给代王妃奏乐,的确有些贻笑大方,秦放知秦琬孝顺,明白她若看中人,定是直接要,断不会拿沈曼的病痛做借口,便放下心来,露出欢喜的神色:“妹妹孝心可嘉,父王母妃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与晏临歌交好,因其才,因其貌,因其品行,归根到底,却因晏临歌的外祖曾经是东宫中书舍人,位高权重,深得废太子信赖。若非受了丧心病狂,明明被贬为荆王还不安分,非要举起反旗的废太子牵连,晏临歌的外祖父至多不过是辞官回家,断不会沦落到男丁被杀光,女眷流落到教坊的下场。
在秦放的心里,晏临歌的出身也算不错,奈何命运坎坷飘零,薄待他们母子,才这样受尽折磨。若是晏临歌出身庶民,因貌美才高而被家人卖入教坊,岂能得到秦放一而再,再而三的特殊对待?
秦琬之所以答应赎晏临歌出来,除了上述理由和秦放的缘故之外,更重要得就是——她要向外界表明态度,代王并无争位的打算。
你们看,为了“给王妃纾解疼痛”,在这样敏感的时局里,我们还将因废太子谋逆案而被发配教坊的晏家母子给赎了出来。这种很可能触怒圣人,惹得御史弹劾的事情,代王都做,可见代王对圣人的孝顺,完全处于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与夺位无关啊!
见秦放没想到这些,秦琬心中叹了一声,暗道三哥成不了帮手。也好,他究竟是男儿之身,若他真精明能干,自己只怕心才刚宽,又得提起来。故她笑了笑,说:“眼下时局不大好,阿耶前些日子又遇刺了,至今还没缓过来。这等时候,咱们做人儿女的也不好立刻将你们母子二人赎出来,总要等风头过一过,阿耶从被刺的事情中缓过来,我才好提。到那时候,太常寺应当也定下来了,京兆府更是,省得两任长官反复核对,烦都能将人给烦死。”
晏临歌未曾想到秦琬真对他的美貌没任何企图,一心看重他的才华。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贪恋他美色,对他心怀不轨之人,如今好运从天而降,砸得他有些懵了,愣了片刻才猛然跪下,激动地说:“多谢县主!”
“别别别,事情还没办成,我就给你画了张饼,现在别谢我。”秦琬很干脆地说,“丑话先说在前头,这时局,你们怕是不觉得,我们这些人却很难做,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别抱着我的话就当了金娃娃,怎么都不松手,我若是忙起来,或者觉得这件事棘手,指不定就将你给忘了。事关你的前程,我的话,你只能信三分,存个希望,旁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来。”
晏临歌于她,不过是随手布下的棋子,成了则锦上添花,不成的话也无伤大雅。江南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叛乱是肯定会叛的,规模大小,参与多少,谁都不清楚,到时候递话有没有用,为晏临歌又值不值得还真难说。秦琬不愿因自己一句话,到时候忘记了,这边有个傻瓜在等,白白蹉跎好机会,还是将事情说清楚好。
她若毫无条件就说帮忙办好一切,晏临歌还未必会信,如今说得这样直白坦然,晏临歌反倒深信不疑起来,因为现实就是这样,能得贵人一句许诺,对他们来说已不容易,真求得贵人记住,样样兑现?得了吧,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值得贵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