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是他的最高准则。任何阻拦这种便利的人都会被毫不犹豫除去,再直白点,他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
可从最初的最初开始,黑泽阵就在这准则之外。
无论是放自己脱逃——抑或带他上车;对唐沢裕而言,这都不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他违背了自己的一贯行径,黑泽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唯一的例外,可那个干燥的春日,晴朗的蓝天下,火车台阶上的人回过头,他从陌生的眼神断定,唐沢裕并没有认出他。
他从那辆绿皮火车上跟上去,一路一直跟到俄国。这么多年他甚至是唯一接近目标的那一个,可最后一步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知道他的生活,他的习性,知道他讨厌不放糖的黑面包,喜欢在晚饭加一碗汤。工业革命扬起的烟尘弥散在大气里,家中的窗子在早间打开,到了晚上就会积一层灰。
他中午关窗,扫一次,晚饭前又会再扫一次。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他接过做饭、家务等一应琐碎的事,然后他总结出一个规律,只要他在这里,唐沢裕一定会在六点之前回来。
唐沢裕与那些人走得越来越近。
连带着黑泽阵都亲密。他对关押犯人的牢房越来越轻车熟路,围着的一帮人看到他过来就喊:小孩。
黑泽阵并不回应。
这是个看在唐沢裕面子上的称呼,一个小团体被纳入大团体中,即使有个人再不合群,也能自动成为他们的一员。
风声很紧,越来越多的秘密警察潜伏在街道上,志同道合的人死了一批,接着又背叛一批,唐沢裕低头在地图前,忙得只能够招了招手。
黑泽阵过去开锁,听到零碎的话语声:
“指挥处……”
“冬宫。”
“驱逐舰。”
在他身边围绕着很多人,有钱的,没钱的,有权有势的,流放他乡的。无论身份的高低贵贱,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他们是平等的,并不会过问彼此的出身背景。
唐沢裕中午破例回去,黑泽阵问他原因:“因为明天就开始了。”
“今晚是最后的休息,”他说,“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就算死了,还不能和家人告个别吗?”
那些和他并肩作战的性命,被他评断得那么轻易。黑泽阵知道是他习惯使然,他见过太多人,自然也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死,重复的事情经历太多,于是他说起这些都轻飘飘的。
唐沢裕又说:“他们让我和你单独待一起,我就回来了。”
黑泽阵突然就卡住了。
唐沢裕靠在他大腿上。窗外有汽笛和马蹄,已经有汽车出现在马路上,比老旧的马车快得多,后者注定要消失在时代里。
唐沢裕轻轻说:“你会死吗?”
“我不会。”黑泽阵说,还是他一贯的风格,“你不要我死我就不会死。”
唐沢裕就笑,笑完他说:“我也不会。”
……
“但他们会。”他叹了一口气。
“很少有什么让我这么……拼尽全力,”他说,“我看到转折。截然不同的历史,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聚集起来。不一样的想法。同样的理想,”
他说,我真的没有见过。
黑泽阵没说话,他想:这就是你和他们舍生忘死的理由吗?但他没有开口,唐沢裕这时候的情绪应该是怅然的。
房间里很沉默,像落雪后的寂静的旷野。窗外的阳光悄悄收窄到餐桌边。
“我该离开了。”唐沢裕摇摇头,“之后就走。已经留得很久,足够了。”
黑泽阵说:“好。”
从那列绿皮火车上跟着他,他随他走过很多地方。他说好是因为,唐沢裕离开的计划里包含自己。
他是打算着带上自己一起走的,所以他说好。如果他某天不告而别,黑泽阵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