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虑很周详,天亮后若是朝真公主仍然不出城,他就要领兵试一试城中守军的轻重。虽说夜里轻装简行跑过来,根本不能带什么攻城器械,可邓艾难道是用云梯车攻下的成都吗?
但这些周详思虑在他将将要跑到滏阳城下时,忽然变了个模样。
朝真公主既不守,也不逃,她冲出来了!
城下尚有未收敛的尸体,尚有未剥完的铠甲,尚有未割下的头颅!
城外是什么人都有,不仅有少量士兵在那守着,有妇人忙碌又利落地打扫战场,还有些衣衫褴褛的人,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在那很殷勤地帮“阿嫂”干活。
完颜银术可的血气一股接一股往上涌,耳边就起了蜂鸣,像是嘲笑他思虑那样周详,倒又一次成就了朝真公主的威名。
可他终于还是在这嗡嗡的蜂鸣中找到了他要找的目标。
那个被人扶上马,正缓缓向城门处行去的身影。
明光铠穿在她身上,像是一件精美璀璨的裙装,可忽然有殷红的云霞飘过去,他才看清是铠甲上的血迹。
她听到了马蹄声,转过脸看向他。
他也看清了这个少女的容颜,确定了这是他要杀的敌人。
完颜银术可领着身边这二十骑,毫不犹豫地向着滏阳城下冲过去时,王继业的箭也刚刚赶到。
他跑得匆忙,马上颠簸,因此一箭只射中了完颜银术可的肩甲,第二箭才将他射下马来。
朝真帝姬端坐在马上,像是极镇定地注视着这一幕,等到王继业和阿皮一前一后赶到她面前,她才微笑着说:“适才有风来。”
她说话时的笑容与从容不迫的声调,任谁见了都觉得她是成竹在胸,居高临下地掌控着这场战争的。
只等进了卧室,佩兰端来一盆水给她洗洗脸时,她才忽然小声哭起来。
但佩兰也顾不得她哭了。
“帝姬的手!”她惊叫,“怎么这么多道伤!”
在完颜银术可被俘,刘子羽的援军也赶到邯郸城下后,大塔不也终于认清了现实:真定是围不得了,宗望郎君再南下时,还是请他再来打一次河北吧。
他确定这件事要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他下达撤军的命令也特别果断。
他也考虑到了现实,宋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了这里的金军,他当然也可以继续向燕京和河间府要援军,但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他在这里和宗泽的义军还玩什么对对碰呢?
宗泽不想放他跑,四面的兵马就要将他围起来时,大塔不也已经将殿后的人选都安排好了。
都是辽地汉人和契丹人,户籍都特别清楚,都有妻儿老小在燕京府。
大塔不也生怕他们忘了这件事,临突围时又同他们重复了一遍,强调了一遍。
殿后时,宋军这边喊着要他们投降,说:“想想吧!你们还有妻儿老小呢!”
契丹人就哭着在那边喊:“不能降呀!我们还有妻儿老小呢!”
最后是王善出了主意,让士兵喊:“我们不扫战场!”
听了这话,有些女真的督战管还没反应过来,可机灵的燕人就明白了,嗷嗷嗷地向着这边跑,跑着跑着就往地上一倒,装死去了。
装死的人一多,瞬间就将女真人显成了黑夜里的萤火虫,弓手们齐齐地射了一轮箭过去,剩下的女真督战队也跑了。
大塔不也跑是一定能跑得动的,就看他愿不愿扔下他的辎重和伤兵,粮草和财物。
他原本是不愿意的,但许多事也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义军里有人还在追着跑,有人就忽然跪在地上哭起来。
“河北!河北!今日汝复归矣!”
这一场战役自邯郸城始,至真定城下所有金军撤走而终。
荒凉的河北大地上,忽然到处都长出了人。那些藏在山里的,藏在河边草丛的,藏在断壁残垣下的人,听到骑兵擎着露布一路跑,一路高呼,就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跑出来,茫然地晃荡在荒芜的原野上。他们当中最老练的人弯下腰,仔细地捏捏泥土,又抬起头,眯着眼,看一看天。
“快些,快些!”他们催促着家人,“咱们快些赶回去,这地还没大热起来,今岁雨水足,咱们回家手脚利落些,还能补种不少地咧!”
“慢点儿!慢点儿!”等到一波接一波慰问请安的臣子都告退了,帝姬噙着眼泪对佩兰说,“你这个药膏怎么这么疼!我这是人手,不是鸡爪子!”,,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