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收拾出的院落又收拾了一遍,原来的院落里摆满了华美珍奇的器物,连一盏灯上都镶嵌了数不清的琉璃,拿在手里稍一晃动,就能转出多少种光泽,显出多少幅流光溢彩的画。
在他们的想象中,这样辉煌美丽的院落能满足最顶级贵妇的需求。
但在帝姬拒绝后,他们立刻又进行了紧急而快速的装修——那些光滑的绸缎,圆润的珍珠,七彩的琉璃玳瑁珊瑚全都被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书籍,有真定府的古书,比如河流、地势、各县的风土人情,也有兵书、农书、道家经籍。装饰品也变成了珍奇的砚与墨,柔顺的毛笔和纸张,以及从滹沱河里捡出来的石头——并不出奇,但半面圆润,半面平整,上面又有山川的纹理,很适合摆在桌上当一块镇纸。
当这些机敏聪慧的女使忙碌完后,她们注视着这间屋子,感到很惊奇:“这不是男人住的屋子吗?”
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后,她们又为自己唐突的话感到羞愧和迷惑:这屋子里也没什么男子专用的器具,她们怎么会先入为主呢?
现在这座很阔气的城中园林被曹家在装修过后进献给了神霄宫,里面可以很轻易地住下几十甚至上百个道人,可以大宴宾客,可以清修诵经做道场,可以召集将领们开会,还可以单纯只是帝姬自己修身养性歇一歇。
作为蜀国长帝姬,赵鹿鸣可以婉拒曹家,但作为神霄宫的大道官,收了这么一个大礼包,赵鹿鸣就得过来看看了。
“我看这古树繁茂,正该为老夫人颐养天年之所,”她轻声道,“神霄宫如何能夺人之爱呢?”
“古树繁茂,原是武惠公所栽,”老夫人道,“先人能为国征战,金人兵临城下,子孙却只能困守孤城,已是辱没了先人,而今若能进献神霄宫,为帝姬所用,已是此树之幸,也是子孙之幸了。”
赵鹿鸣有些惊奇地看了看这位老夫人,以及她身后那些似乎长着同一张面孔的女眷。
这是她们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今白白送给了她,她们却是一声都不发的,不仅不发,而且每一个人都表现得恭肃沉静。
自然她们还有住处,不管是在城中,还是出城往西北,滹沱河上游的灵寿县,那里还有曹家的一处大宅子,修得也是气派非凡,每年到了酷暑时,女眷们都要搬去那里住几个月消暑。
但这仍然是一份厚礼,这位老太太不仅送了厚礼,谦谨的口气更像是请她不得不收下一个麻烦。
帝姬被请到亭子里坐一坐,尝一块曹家厨子精心烹制出的点心,也听听关于真定府的一些风土人情。曹家也不是只和皇家联姻,他家在本地也有些土姻亲,有些可能没落了,只做个小官,有些可能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暴发户,家大业大。
这些姻亲家的夫人都陪在后面,像一只只鹌鹑一样,只在韩氏介绍时,会拘谨地往前一步,行个礼给她看一眼。
身后的尽忠一声也不吭,直到王穿云偷偷拽了他一下。
“她叫来这么多人做什么?”王穿云小声问。
“和这宅子一个道理。”尽忠说,“自己悟。”
王穿云左右看看,尽忠和佩兰都面无表情,再也不同她说话,就留她自己在那使劲地悟。
赵鹿鸣明显比她悟得更多也更快,她微笑着见了一位又一位夫人,与她们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就将还用绡纱裹着的手拦在嘴边,轻轻地打一个哈欠。
“贵人有些乏了。”佩兰轻声道。
这回就不用老夫人开口,她身后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贵妇立刻就说:“内室是早就收拾干净的,女官可要瞧一瞧,请帝姬稍歇一歇?”
鹌鹑似的妇人就一个接一个被领了下去,很快不知消失在哪里,只剩下这十几个曹家自己的女眷,簇拥着帝姬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正室休息。
帝姬起身,向着女官指引的方向刚走了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含笑问道,“今日热闹,却因我困倦扫了大家的兴致,”她说,“可还有什么人我不曾见?”
那些女眷见不见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曹家对她说:这些都是我们曹家的姻亲,帝姬若是需要,都可为帝姬所用。
和这宅子一个道理,都是用来交好的资源。
但如果她要这个真定府的大地主家族出更多的人,更多的力,更多的资源呢?
韩氏像是吃了一惊,又叹了一口气。
“帝姬为解救真定府,殚精竭虑,这些家中琐事,不该再拿来搅扰……”
家事,赵鹿鸣心想,有点眉目。
“请说无妨。”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牵到了她面前。
“去岁二十五郎……”老夫人低着头,声音也很低,“唉,他虽年轻,却是个好孩子,族中不忍,商议着想为他过继一个嗣子……”,,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