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诸位校尉是宗帅麾下的灵应军吗?”
他这话刚出口,那亲兵的马鞭就劈头盖脸抽下来了!
“蠢材!不认得大名府的杜帅吗!”
“刘戴!不得无礼!”
亲兵赶紧耸眉耷眼地退开了,几个挡在树下的亲兵都让开,就显出了这位相公的模样。
铠甲华美,气度不凡,一见就知道是一位真正的贵人。
“伤了你,是他莽撞,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贵人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丈,此为何地?离黄河多远?”
杜帅是很和气的,他不仅好言安抚了这个老人,这一村子的人就都钻出来了,还给他们准备了些很朴素的吃食,这位贵人也不嫌弃麦饭粗糙,用木勺慢慢地吃了几口,才将它递给身边的副将。
“忧心国事,”他说,“我食不下咽啊。”
副将此时就很为难,他得一边大口吃下杜帅的剩饭,吃得极香甜,才能显出他作为一个粗鲁武人的忠心耿耿,可杜帅此时又同他讲话,他又得一边回答。
这个可怜人就只能将那一大口麦饭咽进喉咙里,闷声闷气地用嗓子眼儿冒出声音:“杜帅,咱们向西再走不远就是安阳了。”
杜帅垂着眼皮,依旧是很忧国忧民的模样,听了这话就没吭声。
可周围捧着麦饭吃饭的几个亲兵就有反应了。
“安阳?”他们说,“杜帅在后缓行,小人可领命往安阳,令其发兵接应杜帅!”
杜帅依旧是垂着眼皮,很沉得住气的样子,“不必。”
亲兵们互相看看,又看看副将。
副将那张憨厚又谄媚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可他还是坚持着轻声说道:
“杜帅,咱们须得尽快集结王师,救援大名呀。”
他们面前的这位统帅终于抬起了眼:“忙什么。”
所有人的心就都是一跳,有人忍不住出声,“若是不能火速前往救援,大名将陷……”
“天下岂有不落之城?”杜充缓缓地说道,“你们不要只看眼前。”
他咀嚼着粗粝的麦饭,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
这大名府是一定要沦陷了,他既然回不去,谁还能救它!那城中的男女一定是死绝了,其中也有他的姬妾和庶子庶女,他也该落一滴泪的——当然,金人并不喜欢搞屠城,可已经落入敌手却不知廉耻,不能自尽的人,无论士庶,岂不都是国贼吗?
国贼是当死的,那大名府眼下就没有不当死的人了!
他不回去救援才是正理!
杜充在心里这样念叨了几遍,心绪就静下来了。
他不能领兵回去救援大名府,实在是因为他领兵打仗的能力太差,可如果谁都救不得,那他就不是最差的那一个——相反,只要金人大举南下,河北全境陷落,不是只有他一人冒死突围,回返京城报信吗?
或许河北还有些人在继续抵抗,在邯郸城下血战的宗泽,在滏阳笼城苦守的朝真帝姬,还有真定、河间的守将——他们不降是真的,可他们沽名钓誉,不听他的调遣,导致了这场败仗,这也是真的!千真万确呀!要不是郭永轻敌冒进,他原本是能力挽狂澜的!
所以河北沦陷,杜充想,他们都是罪人。
相州不肯烧毁粮草,致使贼军渐盛,也是罪人。
都该死。
想清楚了这一点,杜充的气就顺了。
他必须尽快回京,他是绍圣年间的进士,他岂无同窗故旧在京为官呢?他们可以同气连枝,替他造势,将这些罪人的罪名一个个做定了,让他们该发配的发配,该禁闭的禁闭,到最后只有他这个突出重围的英雄才能重整旗鼓,再立山河!
有亲兵在互相使眼色,落进了副将眼里,副将握着勺子依旧在一勺一勺木讷地往嘴里塞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