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鎏金匣子,端端正正奉在本就不大的桌案上。
李白一脸茫然若迷,视线从匣子转向上使,又垂眸落在自己深青色的八品官服上——搞不懂,伺候匣子究竟算哪门子差事?!
上使名叫王昌龄,是开元十五年的前及第进士,只比李白早入仕一年,因而作为他的直属上峰,官职也是算不得高的从七品补阙。
就这,还是从尚书省的九品校书郎费劲巴哈爬上来的。
王昌龄此人显然是有些大格局的。他虚长李白三岁,又同为贡举出身,索性笑着开解他:“方今尚书少监张九龄,三十六岁曾任左拾遗,1十二郎还未满而立之年,前路坦途一片,大有可为啊。”
李白乐了。
瞧着上峰没多大岁数,打鸡血画饼的本事倒是不差。
王昌龄又看向院中:“自陛下登基以后,左右补阙、拾遗便降了员,各自只设二人。”
李白知晓这事儿,遂点点头。
早年间,因为补阙拾遗的官员数量未加限制,一度出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的局面。到了开元初,这两个官职及其内供奉才被限制为定量。2
王昌龄见他对时政不是两眼一抹黑,只会死读书,暗暗舒了口气:“左补阙、拾遗统归门下省调度,你我为右使,分属咱们中书省内。前任右拾遗中,一位刚刚致仕,另一位制举考去了兖州,因而,院里的右拾遗如今就你一个。”
李白:“……”
你还骗我大有可为!这不全都跑路了!
接察觉到李白幽怨的目光,王昌龄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拍着他肩膀小声道:“今日紫薇舍人随中书令入宫与陛下商议盐务去了,听闻是新得了一种制青盐的法子,成本更低,盐的口感质感也更细腻,陛下有意将盐业收归朝廷。”
李白眸光微闪,知道这是七娘的盐法交上去了。
“像这种商议大事的日子,谏官们是不会没眼力价地凑上去奏疏的。李拾遗刚来,不如四处逛逛,也就该到饭点了。”王昌龄笑着出了殿门,指向东北角,“咱们府衙的食堂在那处,别走错了!”
王昌龄匆匆往前头一座更大规模的主殿中行去。
李白等他走了,对着桌上四只匣子里里外外鼓捣一遍,实在是闲得无趣,这才决意在中书省转转,认个脸熟。
中书省自大唐建朝之前,便一度被称做“西掖省”,原因大抵是因为历朝历代中,中书省总处于宫廷中轴线的西侧。
官署内以中书令为长官,中书侍郎为二把手,但实际上的一应政务处置都以中书舍人为核心运转。
久而久之,朝官宫人们再提起“西掖”,指代的便成了中书舍人院。
李白一边逛着府衙内认路,一边在脑中盘算着目前的形势,觉得有些不妙啊。
中书令是张说张相公,那中书侍郎呢?再不行还有六个中书舍人,总不能都是对他不利的人吧!
李白晃晃昏沉的脑袋,决定先去府衙食堂上压压惊。
正值盛世,在大唐做官,饮食上也算是有公家福利的:
那些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们会获得陛下钦赐的早间盒饭,因为只能站在廊庑底下吃,又被称为“廊下食”;至于各州县和京师官署里的基层们,早晚饭自然也不能饿着,纷纷搞起了小食堂。其中,以当朝相公们在政事堂的堂食最为奢华,中书省的官署堂饭最简陋。
毕竟长安城寸土寸金,实在是留不出空间开设食堂,抠门如张相公,便叫中书省的官员们聚在公堂上同食。
李白一进门,就被惊到了。
今日天有些阴,灶上准备的是热乎乎的汤饼。可这汤饼里头既没有牛肉,也没给卧个蛋,满满一碗揪面片儿配上两根没油的野菜,顶多再给一头蒜,就成了整个中书省的朝食。
有两位同僚甚至还吃的挺香!
王昌龄没想到李白这会儿才过来,看他杵在门口,连忙挥手唤道:“李拾遗,这里坐。”
李白回神,一脸欲言又止地挪到了吃大锅饭的人堆中。
很快,便有胥吏给李白也盛了一碗同款热乎的揪面片儿,李白被上峰看着,只好操起食箸开始“呼噜呼噜”地吃。
王昌龄满意笑道:“如何?”
李白硬着头皮:“……汤饼养胃,吃过以后,唇齿留着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