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也的确是个胜利者。
霍玉衍南下,为了掩人耳目,本就没有带多少亲信,如今驻守在皇城里的,全是霍无咎手下的兵马。
他逃不出去,也无处可躲,这两日,便就这般面如死灰地等在皇城里。
这日,宫门关闭、二人四目相对时,倒是头一次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最真切的表情。
霍无咎勾起一边嘴角,挑衅地笑着,对上了霍玉衍恨得发抖的目光。
你早就计划好了。霍玉衍咬牙道。
霍无咎闻言,勾起了一边嘴角,站在那儿,垂眼看着他。
什么叫早就计划好了?霍无咎反问道。大哥,我只是早就知道你和庞绍来往、害我残废的事,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罢了。
霍玉衍的瞳孔骤然缩紧。
你你说什么?他顿了顿,继而诧异地盯着霍无咎。
别装。霍无咎抬手揉了揉额角。你送来的信,庞绍保存得很好,也恰巧落在了我的手里。你的笔迹我还是认得出来的,比你现在的表情要真一些。
霍玉衍看着他,良久,渐渐恢复了全无表情的模样。
是又如何?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便见霍无咎走上前来,在他斜前方的椅子上径直坐了下去,一抬手,便将碍事地吊在他身前的绷带拽开了。
所以,你费这么大劲儿,怎么不早跟庞绍凑一伙?霍无咎往座椅的靠背上一倚,侧过头去,问道。改朝换代了又跟旧朝纠缠不清,霍玉衍,你难道是舍不得他?
霍玉衍死死地盯着霍无咎。
霍无咎的语气那么随意,就好像他这些年做下的筹划都是一个笑话一般。
但他这般处心积虑、不得安寝,所有的缘由,都是霍无咎而已。
众望所归的是他,名正言顺的是他,就连朝堂坊间议论起来,打下这江山的,还是他。
众人只知道他有多战功赫赫,却没看见他背后的尸骨累累,甚至他霍家的至亲,也不是阵亡就是重伤,到头来,也只剩他霍无咎一个人毫发无损。
霍玉衍死死盯了他半晌,片刻之后,笑了起来。
霍无咎,那你就该问问,你父亲为什么要在死了以后,把皇位留给我父亲。或者你还该问问,为什么你没有死在浔阳的那场仗上。
霍无咎听到他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问道。
便见霍玉衍惨白着脸,冲着他冷笑。
良将本就应该为国而死,而不是在功成之后妄想着坐受高官厚禄。霍玉衍说。你这般狂妄,不就是觉得自己战功赫赫么?我和我父皇的位置,不都是你拱手施舍的么?霍无咎,你这样的人活着,能让谁心安?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大梁的百年社稷罢了。
霍无咎的神色越来越冷。
他从小就不大喜欢霍玉衍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这些真心话,还是全都藏回去的为好。
你有病吧?霍无咎问道。
不等霍玉衍答话,霍无咎便接着问道。
按你这么说,我得主动把自己杀了,才能换你的安心是吗?
说着话,他把自己都逗笑了:施舍?我是有多大方,把皇位施舍出去?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送给你,你还怕我抢回来?
霍无咎来之前,本也是抱着好好儿问问霍玉衍的想法的。但是现在,他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厌倦烦躁。
没这个必要了,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人话总该对着人说才是。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衣袍,将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臂,重新塞回了吊在脖子上的绷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