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无奈:“姐姐,我都说过了,进宫是不愿意的。再说,世间万事瞬间万变,若能一步步都考虑妥当,那就是仙人了。”
“说的也是……咱们终究只是凡人啊。”元春叹息,“你倒是个与众不同的,既不曾见过那茜香王储,怎么竟愿意不入宫反远嫁呢?”
探春认真地看向元春:“姐姐,如今皇后地位稳固,我就是再得宠,也只得当个妃。茜香虽远了些,毕竟是正室。我已经瞧着姨娘在家里做了十来年的小丑,难道自己也要去做不成?无论如何,这正室之位,已是我的底线。哪怕嫁与山野樵夫,也好过与富贵人家作小妾。”
“可皇上……”
“姐姐,对男人来说,只有得不着的才是最好的。若我真进了宫,不过几夜恩宠,就被他扔到不知哪里去了。这宫里,什么都可能少,只有女人永远是不会少的。今儿他喜欢温顺的,明儿喜欢里性子,后儿又喜欢上了清灵的,再改天又瞧中了妖冶的,谁还真能霸着皇上一辈子的宠爱不成?”
元春叹息道:“原是你看得清楚,可为着这一夜之恩而前仆后继,却是后宫女人逃不掉的悲剧。”
探春暗想,若不是自己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恐怕也会被皇帝的柔情迷惑,死心塌地地留在后宫里。
“还得再找个箱子来,这些东西放不下。”元春吩咐抱琴。
探春看着箱栊皱眉:“姐姐,这些东西怪重的,还是别带去了,累赘。若是路上遇着了什么拦路抢劫的,那可不都等于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哪里有山贼这么没眼色,敢拦着和亲公主的车驾?你大约是戏文看得多了,竟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就算没人抢劫,这些东西也够重的了。”探春嘀咕道。
元春又好笑又好气:“你以为王后是好当的呢,往后要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多着呢打赏,收买太监宫女,有时候还要交通大臣,哪一样离得开银子?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用好了就是你的一大助力。你在茜香又是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根基的,只有大把地撒下银子,才能站稳脚根。”
“姐姐既然知道这些道理,又为何不好好用呢?前几年,咱们家里也不至于这样的窘迫。”
“我……”元春哂然,“咱们家可没有金山银山,人家里手里比我还多。况且,我也不喜欢这个。”
探春端详着她,虽然已二十好几,可姿容仍然称得上美丽。诚如皇帝所言,元春并不用尽手段去争宠。明明聪明得知道其中的关节,却总是透着疏离,却又为什么呢?
那一角青袍,像根鱼刺似的,卡在喉咙口。几次想要问个明白,又怕让元春为难。这时候想着远嫁在即,实在按捺不下。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姐姐,我们份属姐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当然,若是姐姐真觉得为难,那不说也罢。”
元春看了她两眼,才低声道:“你的性子虽是阔朗如男子,却极是聪颖。那天,你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吧?”
“嗯,我瞧见了背影。”探春眨巴了眼睛等候八卦,元春却又住了口。
“姐姐?”
“这件事……你莫要管了。”等了半天,元春只勉强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让探春大失所望。
“好吧,大姐总是知道分寸的,又在宫里这么些年,见得也多,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分寸?”元春苦笑,“我先在太子府,又册了才人,继而昭容,嫔,再到贤德妃,一步步地升上来,不知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每晋一个位份,便如履薄冰,只盼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嗯,祖母在家常夸你的,说是重孙辈儿里头一个得意的孙女。”
元春失笑:“你就编排着罢,我是嫡长女,你们都比我小了一大截儿呢”
“姐姐既然进了宫,自然只能不进反退。如今已是妃位,再晋位就……”
“都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咱们家出事,我也求过了皇上,可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又有谁把我放在心上了?元妃,元淑妃,元贵妃……这些不过是个空头的架子,有什么不同了?况且,我又没有子息,轻易不会再晋位,何苦再去挣扎地白费力气”
探春默然,皇帝的老婆也实在太多了些,若个个都要兼顾,那得多少岳家啊?兴许满朝廷的官员,都是他的岳父了。
“若不是遇见了他,这辈子我也只能熬白了头发。我也知道,这是极凶险的,奈何在宫里的日子……三妹,你是没有真正过着的。”
探春同情地点头:“姐姐,我明白。我并不是反对……呃……反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事情败露,你无法自处。”
“我知道,我们并不常见。可只想着他,我才会觉得,自己原来还是活着的。”元春凄然欲泣,眸中隐现泪光,“我不像你们,作为嫡长女,打小儿就知道自己过不了选秀这一关的。以咱们家的地位,也万万没有不留牌子的道理。父亲和母亲也时常提点,唯在祖母身边还能稍稍活泼着些。偶被父亲知道,还要责备我不合闺训。”
探春想以元春过的日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幸好家里出了个贤德妃,才让她们能得着闺中的乐趣。虽说排场小些,可就是黄金贮屋,也只是个牢笼。
“姐姐……”她忍不住握住了元春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力气,传递一份给她。
“听你说起姐妹间的趣事,我竟是从来没有遇上过的。”
“对不起,姐姐,我惹你伤心了。”探春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