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怕是要姓蔺不姓苏了。在关于苏家的各种闲言碎语、传闻轶事中,那老家主唯一的女儿,蔺子安的妻子始终面目模糊,无人知其名。谢玉珠惊诧道:“所以苏姑娘便是……”蔺子安直起身来,笑道:“在下的妻子。”顿了顿,他补充道:“也是这苏家的主人。”谢玉珠努力压抑住惊诧,尽量平淡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然而她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心说谁能想到苏家家主的独女,就是仙门与魇师之中赫赫大名、唯一一个闯过梦墟三十二重梦境的魇师——苏兆青!她二师父可是借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的名字啊。苏兆青的小鸟对蔺子安道:“子安,他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你安排让他们好好歇息,待两位尊上醒来再从长计议吧。”蔺子安应下,他向大夫与仆人细致地嘱咐一番,能看出有多年照顾病人的经验。一切安排停当后,蔺子安便客客气气地请谢玉珠去旁边的房间歇息。谢玉珠跟着他们走出房间,脑子里转着苏家的各种传闻,又转出刚刚蔺子安所说的话。他说苏兆青是苏家的主人。蔺子安温和有礼,应当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谦谦君子。谢玉珠莫名觉得,那传闻里杀伐果断、雷霆手段掌控苏家生意的,不像是蔺子安,倒像是……这用魇术来跟她说话的苏兆青。谢玉珠心中啧啧称奇。苏兆青以魇术带他们来到的这处苏家宅邸位于赞州,并非苏家本家所在的西河,而是茶路要道,想来是苏家的一处别苑。以宅内的摆设仆役来看,苏兆青与蔺子安平日里经常来此。这苏宅上高悬的明月渐渐落下,继而旭日东升,周而复始,春意渐浓。叶悯微是在躺了三天之后,在一场春雨里苏醒的。清晨的细雨在发出新芽的枝头摩挲出细微的声响,虽然下雨但光线依旧不弱,树影在门上摇晃,从打开一线的窗户间可窥得一丝绿意。叶悯微眨了眨眼睛,望着那绣着银色云纹的丝绸床帘,房间里其余一切在她眼里都交融成模糊的色彩,但看来都十分鲜艳而华贵。她悠悠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情,料想这应当是苏宅,这位真正的苏兆青,家境似乎十分殷实。叶悯微躺了太久,浑身僵硬而乏力,她慢慢地伸展四肢,转过头去。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温辞只着一件白色单衣,长发披散在枕头上,身体隐没于蓝色缎面被之下,面对她侧躺着沉沉昏睡。他头一次身着白色,看起来如此单薄而素净,竟美出一种出水芙蓉的风格,让叶悯微有些不认识了。叶悯微低头瞧了瞧,她和温辞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如此甚好,不然等温辞醒过来她怕是要说不清楚。她记得温辞不喜欢她碰他,若不是形势所需,一旦她触碰他他总是立刻避开。叶悯微于是也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温辞,她先探了探温辞的呼吸,他的气息平稳正常。然后叶悯微掀开他的领口,温辞比中原人白上三分的皮肤一寸寸露出,闯阵时所有受伤的痕迹都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一条疤痕。那伤药虽然让他们此刻昏昏沉沉,虚弱无力地躺在这里,但到底还是很有效的。叶悯微满意地收回手来,心想温辞看起来状态尚可,不过他服的药比她多,应该还要多睡一会儿。温辞从未如此乖巧过,他头半埋在枕头里,任叶悯微怎么动作不骂也不反抗。
叶悯微突然发觉,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心念一动,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把刚刚拉开的领口继续往外扯,直到将温辞的衣襟拉下肩头。单衣滑下,温辞的脖颈以至于肩膀便全部暴露在外,白皙如玉,骨骼分明。领口已经被拉到最大,叶悯微不得不遗憾地停手,她将手臂收回来枕在头下,认真地端详着温辞。在她眼中所有模糊的颜色之中,温辞是最为清晰的,也是唯一清晰的。在敞开的领口之下,他的皮肤仿佛被雪覆盖的大地,在白皙之中微妙地起伏,底下有一颗沉稳跳动的心脏,仿佛是深埋地底,涌动的熔岩。叶悯微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欲念。她探过头去,深深地闻温辞身上的味道,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肩膀。她果然闻到了熟悉的花香,浅淡芬芳,太阳的气味穿透潮湿的空气,仿佛要雨过天晴的春日。这和温辞在金神节上给她的干花香气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叶悯微认真地思索,温辞身上的香气是暖的,里头有种热烈的生机。就像雪地之下掩埋的熔岩里,融化了一整个春日的阳光与繁花。叶悯微抬起头来,温辞的脸正在她面前,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浅色的唇悬在她的额头。叶悯微想,若是亲他一下应该也不妨事吧?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温辞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突然深深皱起眉头。仿佛雪地里无端升起山峦,他的神色焦灼而痛苦。他微微张开嘴,咬住嘴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叶悯微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她仿佛又咕咚一声沉入水中,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含糊不清。当叶悯微再次定神时,发觉自己竟站在一条血水横流的街道上。放眼望去街上没有一个人,两边却堆满尸体,鲜红腥臭的血沿着石砖缝隙流淌过她脚边,耳边的雨声再次清晰起来。叶悯微戴上视石环顾四周,喃喃道:“是梦魇啊。”她又被召进温辞噩梦里了。不晓得是不是听见雨声的缘故,他的噩梦里也正在下雨。美梦梦魇里的街道仿佛一座迷宫,每个路口都有许多分叉,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处。叶悯微踏过堆积一地的尸体,血将她的鞋与裙边染成殷红,腥臭味冲天的死寂之地里,连啄尸的乌鸦与秃鹫都不见踪迹。她看向路边的房屋铺子,蓝色的梦境骨骼之中,此地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彩色布穗,仿佛正在过什么节日。所有喜庆的布置被雨水侵袭而颓唐,水滴从色彩艳丽的布穗上落下,不断坠入门下堆积的尸体之中。叶悯微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她曾见过这个孩子,他是年幼的温辞,只是从锁骨到下颌,有一道贯穿脖子的红色胎记。他长得仿佛瓷娃娃,却穿着普通的灰色麻布衣服,站在雨水里抬头看着她,目光冰冷平静。叶悯微瞧了他片刻,试着喊道:“温辞?”那孩子却没有应声,他突然转身朝某条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