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庚眼里的嘲讽和痛苦完全被温辞所震慑,仿佛火焰被滔天巨浪所吞食。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温辞,说不出一句话来。温辞偏过头去,满眼嘲讽的换成了他。他靠在柱子上,眼里的刀锋凛冽:“怎么,你觉得我可怜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林雪庚,你才最可怜!”“我是被辜负了,可谁没有被人辜负过?我是受到了伤害,难道我就没有伤人无数吗?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又怎样?我就不是我巫恩辞了吗?我仍然要想方设法逃离众生识海,我要游遍九州,去看最好的庆典社火,我仍然要学我喜欢的舞乐百戏,我仍然要活在人们的笑声之中。”“我仍然喜欢叶悯微,我放心不下她就去帮她。我没有做过一件违逆我心意的事情,我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我自己。”“可你呢?林雪庚,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如今这般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现在的你就是你想要成为的模样吗?你看得起你自己吗!”林雪庚眼眸骤然一颤,她握紧蝶鸣剑,低声道:“闭嘴。”“看来你觉得自己非常可怜,觉得命运不公,觉得被利用被辜负,想要归罪于某人?可笑,命运难道会对谁公平吗!?”“闭嘴。”“你知不知道,人最可怕的莫过于自怨自艾,你从此就被打断脊梁、抽掉筋脉,终日陷在泥沼之中,汲汲于寻找自己半身不遂的原因,永不翻身!”“我叫你闭嘴!”林雪庚怒不可遏,一道银光闪过,蝶鸣锐不可当,划出一道斜穿温辞整个胸膛的伤口。温辞的嘲笑终于被打断,由此吐出一口血来。而从他口中涌出的、自他伤口中流下的鲜血,在落下的瞬间竟然化作透光的红色蝴蝶,如飘飞的枫叶漫天飞舞。叶悯微忽然感觉到手脚一松,她的身体能够动弹了。因为林雪庚伤了温辞,戒壁认为她选择温辞偿债。从头到尾嬉笑怒骂,却没有看她一眼的温辞终于转眼望向她。无数红色蝴蝶掠过他的脸庞,温辞嘴角弯起,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戏谑道:“还不快跑。”心神自在轩的大门里传来一声巨响,继而轰然大开,门上的灯笼剧烈地摇晃,从闪烁的灯火光芒中奔出两个人,正是叶悯微与谢玉珠。叶悯微攥着谢玉珠的手腕,与她飞快地在丛林中向山下跑去。谢玉珠头脑一片混乱,树影极速从叶悯微身上掠过,脚步声纷乱,她大师父的背影依旧镇静而可靠,但大师父抓住她的那只手分外冰凉,而且正在颤抖。“大师父……我们就这么出来了,二师父怎么办?”谢玉珠在叶悯微身后唤她的名字。夜风将叶悯微的发丝拂起,她戴上视石,头也不回道:“等等,温辞在跟我说话。”温辞身上的消息珠是叶悯微以备不时之需放在他身上的,竟然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她看见温辞曲着腿靠在柱子上,戏谑地偏着头微笑。一向美丽而缤纷如彩蝶般的人,如今真的被蝴蝶所笼罩,它们振翅从他的伤口里飞出,仿佛在蚕食他的生命一般,不止不休。“叶悯微,你刚刚怎么在发抖呢?冷静点儿,别变得不像你了。”他的语调却漫不经心。现在温辞看不见叶悯微,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知道叶悯微正在注视着他。叶悯微攥紧谢玉珠的手,她眼前树影婆娑的山林和温辞的面庞重合在一起,她因为奔跑而剧烈喘息,似乎能因此遮掩她的颤抖和轰鸣的心跳。
“长话短说,形势危急已经超出我们此前的预料,你必须要在秦嘉泽公布苍晶炼制之法前换回你的头脑,阻止他站上竞卖台。”风声萧萧,叶悯微的脚步与呼吸声都十分沉重,在这沉重的声音中,她再次听见温辞的声音。“好梦在你手里,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可以用它来干什么吗?”叶悯微怔了怔。——只要我彻底放下所有戒心、向你敞开意志,你就可以用它侵入我的精神,左右我的意念,看到我所见的所有梦境,借由我使用纵梦术。那个夜晚,大漠星河之下温辞对她说的话撞入她的脑海。此时此刻,温辞缓缓道:“现在我就要这样做,我会对你完全敞开我的心神,你来操纵我的意念。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通过我借用魇术,对吧?”叶悯微低声道:“可是你……”温辞低低地笑起来,他仿佛想起什么,轻描淡写道:“对了,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可是你不愿意。”叶悯微终于把这句话说完。温辞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他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他沉默一瞬,闭上眼睛靠着柱子,懒懒道:“只要我对你有一点儿抵抗的念头,你就无法侵入我的精神。”“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你说一个不字,你可以尽情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包括永远改变我的意志。”他一字一顿道:“恭喜你叶悯微,你要如愿以偿了。”谢玉珠与叶悯微终于跑出山林,踏入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锣鼓喧天,喜乐响彻大街小巷,无数明灯升入夜空,戴着面具踩着高跷的伶人一边舞蹈一边从她们身边走过,这正是鬼市庆贺竞卖会举办的庆典。“今天……今天就是竞卖会了?我们竟然被关了这么久!?”谢玉珠惊诧地环顾四周,她抬起头望向穹顶,继而瞪大了眼睛指向天空:“大师父,大师父你看!”叶悯微随着谢玉珠抬头看去,穹顶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中,又出现了她的名字。——巫恩辞将其心神赠予叶悯微。“二师父……他把什么送给你了?”谢玉珠迷惑而不可置信。叶悯微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她沉默无言地抬头看着那行字一点点地升上顶空,仿佛在无数的交易之中游动的星辰,东升西落。那副普通的视石之上映着鬼市里腾空的烟火和明灯,她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抿紧。消息珠的那一头,林雪庚一直站在温辞面前沉默不言。她终于动身,神情暧昧不明,蹲下身来从温辞身上搜出消息珠,捏在手里。“想救梦墟主人就先来杀了我,我等你,师父。”那枚细小的珍珠沉入黑暗之中,所有的画面连同被蝴蝶缠绕的温辞都消失不见,叶悯微的眼眸颤了颤。“大师父……你……”谢玉珠担忧地看着叶悯微。她唤叶悯微大师父时,叶悯微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她。叶悯微的眼眸里翻涌着罕见的惊涛骇浪,仿佛她正独自站在自身的洪流之中。这样的惊涛骇浪里,叶悯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