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躁动起来,甲胄与道袍交织,谢玉珠已经听不分明。那在灰烬之中衣袂飞扬的男人回过头来,斥灵场的莹莹蓝光照亮他的面目,深邃而浓烈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神情,深不见底的双眸。正是谢玉珠最喜欢的那一副面容,他勾起嘴角,说道:“是吧,谢小姐?”“……卫渊?”谢玉珠怔怔地望着卫渊,一时间茫无头绪。这是谢玉珠拨云在混乱的迷津以及喧嚣的千金楼之外,山林间的云烟阁却安静得过分,长长串起的灯笼从最高一层垂下直到地面,映照得楼阁明亮而绯红。万籁俱寂之中,林雪庚正坐在阁中一间房内。她在桌边撑着额角,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两枚铜钱,说道:“到今日还不醒吗?原本打算等你醒来卖给姓秦的赚一笔,谁知道反倒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多好药。”若苍术能听见大概就会发觉,林雪庚这话说了十几遍,照看他半个多月,却依然给他灌好药,依然没把他交给秦嘉泽。锦被之下的男人闭着眼眸,寂静无声,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手臂瘦削苍白,爬满朱红色的奇异伤痕。所有的鬼市入口都已经乱作一团,大漠里的客栈也不例外。在混乱开始前林雪庚就让小梅把苍术接进云烟阁里,才令他幸免于难。有时候林雪庚也觉得,她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家伙未免过于优厚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优待苍术,难道她已经寂寞到要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自说自话的地步了吗?林雪庚目光从苍术身上移开,越过烛火,慢慢转到桌边的漆木包金柜子上。她沉默片刻,伸手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折好的手帕,竟真的开始对这个家伙自言自语起来。“到最后烟杆都毁了,也没有试试它是什么味道。”那帕子包着的烟叶干燥纤细而卷曲,散发出浅淡辛辣的香气,正是在胡杨里叶悯微光明正大给她的“贿赂”。——你看叶悯微此人,只有一颗一览无余、触手可及、灼热烫人的心脏。烛火在林雪庚的眼眸中摇曳,梦墟主人的评价跃入她的脑海。林雪庚拆开手帕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摇头道:“一闻就不对,烧起来味道怎么会好?”——这是贿赂,想拿来讨你开心的东西。——若你觉得好,我再教你怎么做,并不很难。林雪庚有些出神,她慢慢收紧手指,将被丝帕包裹的烟叶握在手心,苦笑道:“教我什么呢,师父,你已经教给我足够多的东西了。”那令所有人垂涎的知识,足以颠覆她的命运,让她看清世道的荒谬绝伦与人心贪欲,助她手刃仇敌,也推她坠入深渊。一场仇恨的大火烧得轰轰烈烈,烧尽她赤红眼眸所见的所有凶手,大火席卷过后,她在血泊里终于看见了最后一个凶手。那正是她自己的倒影。林雪庚望着躺在桌子上的蝶鸣剑,银白的剑身上映着她的双眸,她喃喃道:“你说我到底是愤而复仇洗雪冤屈的勇士,还是失却理智的刽子手呢?”她总是想起一些惊恐又迷惑的眼睛,它们层层叠叠地映在她的噩梦之中,分不清属于哪一个人。她想,那些挡在她的路上,死在她手中的白云阙师兄、师姐、师弟与师妹们,他们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世?多少人是在瞒她骗她,有没有人其实是真心待她?被她灭门的玄海门,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参与了屠镇之事?有些弟子甚至刚刚入门修行,他们真的有任何过错吗?时间愈长她的迷惑就越深刻,记忆渐渐变换模样,仇恨褪去恐惧涌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究竟无辜的是谁,该死的又是谁?“如果你能在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指一条路就好了。你是怎么做师父的?至少在那时候,你不能抛弃我啊。”林雪庚将那烟叶包好,重新又放进袖子里,她的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些已经过去的往事。那时她杀出一条血路离开白云阙,双目所见的一切彻底颠倒,尽数化为肮脏的利益交换与恶臭的鲜血,她失去所有,连自己是谁都看不清楚。倾盆大雨之中她只剩下一身血迹斑斑,和她的魇兽。然而魇兽也转身而去。只余她在这世上茕茕独立。“你厌恶我吗?既然厌恶我,就应该早点抛弃我啊。”魇兽有一千个理由弃她于不顾,但这一千个理由的成立,只在她被愤怒冲昏头脑,决定血债血偿以前。它没理由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在她杀人时袖手旁观,在别人意欲伤她时针锋相对,任她为所欲为地灭门、杀上白云阙,血流成河后全身而退。它没有理由庇护她这一路,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彻头彻底的疯子和刽子手,再将她抛弃。如果厌弃她就该让她被自己的仇恨所焚烧,在这场复仇中与仇敌同归于尽,那她